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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彻底静止了。

李抚榛脸上的笑容忽的僵住,她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不停流泪的大男孩,心中早已是波涛四起,但是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都是为了我,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李伯母,我求求您,让我照顾他一辈子吧!我只想呆在他的身边,我哪儿也不去……我哪儿也不要去!”

霍少泽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地响起,李抚榛却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就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点动作都没有。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我……”

“你说……你说昱卿……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是为了救我啊,他是为了救我啊!他那个时候向我扑过来肯定是为了救我,我不会搞错的,我不会搞错的!”霍少泽的眼前仿佛回忆起了那个画面,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不到,但是却好像漫长到了一个世纪,“我好爱他,我真的好爱好爱他,李伯母,求求您让我和他……”

“你给我滚!”

李抚榛突然暴怒的声音,让霍少泽喉咙里的话彻底噎住。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整个人都呆呆地望着这个忽然泪流满面的妇人。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你,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李抚榛魔怔似的不停重复着,然后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仇恨似的眼神盯着霍少泽,道:“你既然爱他,你为什么现在好好的,而我的昱卿却……我的昱卿却……我的昱卿却……”

说着,李抚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能再言语。

悲痛,早已冲昏了这个母亲的理智。

李抚榛的大脑告诉她,她不该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说这些话,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心中压抑到早就承受不住的悲痛将她所有的理智全部击溃,就在这孩子说出真相的时候,一下子就决了堤。

她明明知道,无论是否是因为爱上这个男孩,她的昱卿才会去救人、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只是单纯地去救一个不认识的人,她都不该对对方这样残忍冷酷。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她就是无法忽视心中那因为儿子这辈子可能无法醒来、而造成的怒火。

骨肉相接、血脉相连。

痛在昱卿的身上,疼在她的心里啊!

这些天,她的心早已被无数的利刃切得血肉模糊、不成形状,能够坚持到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撑过来的。而现在,这个孩子居然告诉她,昱卿是为了救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倘若是以往的霍少泽,此时他被李抚榛如此仇视地怒骂,他早就暴跳如雷、气得甩脸就走。但是今天,他却冷静下来。

只见霍少泽弯下腰,认认真真、十分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留下一句话,接着便在护士的帮助下再次坐上轮椅,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他转首深深地看了icu病房里的男人一眼,接着掩住了眼中的泪水,不舍地离开。

而李抚榛则还为那句话而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霍少泽早已消失在了这层楼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惊然地看着那个少年离开的拐角,美眸怔颤。

那个孩子说……

“李伯母,我爱他不是因为他救了我,而是因为他是徐昱卿。我从来不敢把我的爱与您对他的母爱相提并论,但是……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我爱到愿意为他去死。我并不想用道德绑架您,但是,如果他不在了,我会立即去陪他。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会求到让您给我机会,因为我对他的爱,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种肤浅。”

“李伯母,只有经历过生死,您才能明白:爱一个人,到底能有多深。”

“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爱他,我爱他爱到如果是同等情况,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舍身去保护他。我爱他,我爱到下半辈子只要看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您请保重身体,因为他也……非常爱您。”

……

第二天,在做完身体康复训练以后,霍少泽又准时地出现在了徐昱卿的病房门口。而这一次,李抚榛却没有再去吼他。她仿佛根本看不见这个人,只是自顾自地站在厚厚的玻璃前,望着房间里头沉睡不醒的儿子。

霍少泽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来的时候说了一句“李伯母,您好”,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再见,李伯母”。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在看着房间里头、被插满管子的徐昱卿。

第三天,他又来了,自己推着轮椅。

第四天,他又来了,仍旧是一个人。

第五天,他不用再坐着轮椅了,拄着拐杖便走了过来。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一整天的时间,除了康复训练外,霍少泽还要去看看李云疏,还要去看看霍铮,但是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这面厚厚的玻璃前,用来凝视病房里头的男人。

李云疏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轻轻地开始说话,他看着霍少泽那张苍白的小脸,目光在他削瘦下去的下巴上凝视了许久,才叹气道:“小泽……你长……咳长大了……”

其实长大的,又何止霍少泽一个人?

当李云疏能够坐在轮椅上去看霍铮的时候,他看着这个昏迷了二十多天却仍旧没有清醒过来的人,眼睛中蓄满了眼泪,唇角却慢慢地勾起,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霍铮……你怎么就是……不肯醒过来呢?”

回应他的,是监护仪滴答滴答的声音。

霍铮的伤势不如徐昱卿的重,因此也早就离开了icu病房,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已经醒过来了。他的脑部也受了严重的击伤,虽然身体的各项指数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就是迟迟没有醒来。

医生也曾经说过,霍铮的醒来是迟早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个日期……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但是医生也说了,在一年内的可能性是大于九成的,不用太过于担心。

“万一……万一……你就是不肯醒过来,我怎么办?”

李云疏一边笑一边哭,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声音里的悲痛却没有人可以忽视。

一家医院,两层楼。

一个人守护着迟迟不愿醒来的爱人,一个人探望着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睁眼的爱人。

等到第十天,在霍少泽说完那句“再见,李伯母”的时候,李抚榛终于是转过了头,心有不忍地喃喃道:“……你……真的那么爱他吗?”

霍少泽惊讶地转过头,入目的便是这个母亲再次侵染上脸颊的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两个孤独悲痛的人,坐在一起、开始说些过往的事情。

“我和他认识,其实并不美好,当时我跟着老大……也就是李云疏一起去李婶的店里吃饭,就看见了他……”

在霍少泽语言匮乏的描述中,李抚榛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儿子。这个儿子,不像她眼中的那般睿智聪慧,处处都留下一个坑、让别人被坑得无力反抗。这个儿子,有点单纯,就是单纯喜欢着眼前这个孩子,所以是压根的不想去欺负他。

霍少泽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儿,小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老徐他,大概是被我缠得不行了,所以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我的吧……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他呀,要不是在那次出酒吧碰上他,我才不会喜欢他呢。”

“不,你搞错了。”李抚榛轻轻摇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他对你,一见钟情。”

霍少泽闻言倏地睁大双眼:“什么?”

知子莫若母。

李抚榛微笑着说:“他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你之后会见到他,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听你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一开始理解错了,他不是不舍得欺负你……而是已经用尽了手段把你拖进他的陷阱里,让你……喜欢上他。”

霍少泽疑惑不解地重复了一边,挠着脑袋,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李抚榛却抬眸看向了病房里那个还在沉睡的儿子,心中喃喃自语道:既然……你这么爱他,那么,妈也不会去阻挠你们。你爱他到了这个地步,却又不去告诉他,那么……妈就帮你告诉他。

“昱卿,不喜欢吃虾、更不喜欢剥虾。你说曾经有一次你看着你大哥给小云剥了虾,你就抢走了昱卿手里头的虾。但是……小泽啊,他是从来不剥虾的人,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剥虾了呢?”

“为……为什么?”霍少泽呆呆地摇首。

“因为他在等着你去抢,等着你开口。我早就输给你了,就在我的儿子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给你了。小泽啊,我陪不了他一辈子的,你真的能够……陪他一辈子吗?”

霍少泽稚嫩的脸颊上露出一抹与他往常截然不符的郑重,他认真庄严地点头,道:“我要和他在一起,他不醒,我也陪着他,他醒了,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李抚榛看着这个小孩如此严肃的模样,终究是破涕为笑:“好,那李伯母就把他……拜托给你了。对了,你之前说昱卿碰巧去了你常去的酒吧,然后又正巧碰上了酒醉的你是吧?”

霍少泽呆呆地点头。

却见李抚榛轻轻一笑,摇首道:“昱卿从来不会去酒吧,他有一点洁癖,就算是清吧都觉得污浊气太重了。他更不喜欢喝酒,只喜欢喝茶,而且最喜欢碧螺春。那段时间他在b市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要做,却硬是不肯回家,让我和他外婆都觉得很奇怪,原来……是为了你啊……”

就算相处得时间并不如一些普通母子那般多,但是李抚榛对儿子的了解,却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的母亲。她很聪明,虽然可能不如青出于蓝的儿子,但是从霍少泽的描述中,仍旧是能听出很多很多的不对劲。

自从徐昱卿十几岁后,她就没有看透过这个儿子。因为他早已习惯将温和微笑的面具挂在人前,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心底,所以没有人能明白他的笑容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在这个孩子的面前……

他却放下了一切。

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太傻,也太够单纯吧。

李抚榛不由想到。

就算把一切伪装都放下了,就算把所有的心事都剖给对方去看,恐怕这孩子也会挠着脑袋、奇怪地问上一句:“诶,你在说什么啊?”

能够碰上这么一个孩子,李抚榛明白,这是昱卿的福气。他这辈子活得太精明、太聪明,慧极必伤,需要两两互补。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昱卿才能真正地做自己,才能把所有的爱意都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

“你说……昱卿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抢了你的糖醋排骨?”

霍少泽认真地点头:“是。”

“可是昱卿并不喜欢吃排骨……”

儿子在背后默默做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人全部揭开,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这个小傻瓜。她愿意去做这样的一个人,让这个孩子知道,她的儿子,到底有多么的爱他——

爱到,从一开始就设下了局,乞求着对方掉入陷阱。

……

又过了两天,一个风尘仆仆的长发男人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走近了b市第一医院。两人仿佛多日没有洗漱过一样,衣服脏而破旧,头发也枯黄着没有精神。

“霍铮、霍少泽……在哪个病房?”

护士诧异地找到了病房记录后,那两人便赶紧跑着离开,连电梯都不坐的直接爬楼梯上了二十层楼。他们的速度极快,好像经过了多年的训练,还没等到走到霍铮的病房,那金发碧眼的女人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猛地就拉住了身边走过去的少年。

“卢卡斯?!”

霍少泽忽然被人拽住,他愣了许久,打量着这个浑身脏得连脸都看不清是谁的金发女人,惊呼出声:“妈?!”

那女人一下子用力地将霍少泽抱入怀里,激动地说:“哦卢卡斯,你没有事,那真是太好了!我和你爹地在路上的时候可担心你们了,要是你们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好呢?我们的手机又坏了,钱包又被偷了,能够活着见到你,真好!”

金发女人的发音有点古怪,但是语气却是全世界都明白的激动,那是母亲看到儿子无恙后的激动。说着,那女人放开了霍少泽,问道:“哦对了,铮呢?怎么没看到他?他怎么样了?”

霍少泽微微怔住,还没回答,一旁的男人也赶紧问道:“小泽,你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霍少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母亲,叹气道:“大哥……还没醒,虽然身体都恢复正常了,但是就是醒不过来……”

风尘仆仆的两人都怔在原地,久久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