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台随着贾红筲成亲退居幕后,生意难免会有所影响,不过张釉赚钱在于心安,钱多钱少,哪有自家和睦重要?加上这两年陆陆续续将手底下几个小生花旦培养成角儿,梨园这边只要不出太大的纰漏,镜花台这块金字招牌就会一直在,长长久久。
今年对于张釉而言是个喜庆年份,因为贾红筲有了两人的骨肉,听那位医术精湛的老郎中所说,肚里的胎儿十之八九是个男孩儿。
在这样一个世道之下,祖宗香火的延续向来被视为百孝之首,得到这个消息后,张釉先是大手一挥,给了郎中一份足够厚实的赏钱,紧接着大摆宴席,请全班人庆贺至天明。
贾红筲自从当红青衣的位置上退下后,顺手接管了账簿一事,小时候跟随教书先生研习过算数一途,也算小有心得,查漏补缺不算难,就是有些耗费心神。
夫妻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恩爱和睦,幸福美满,外人眼中可谓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贾红筲随着年岁的增长,从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愈发成熟动人,稳坐班主夫人的位置之后,也多了几分难得的稳重气息,如今的她,不再是之前那个喜欢什么事情都只看身前事的姑娘,这样的变化,好,也不好。
人总是会成长,然后变成我们不认识的模样。
随着梨园开嗓,贾红筲的腹部愈发鼓胀,腹中胎儿在一天天长大。
越是临近孩子出生时间,张釉右眼愈发不宁,有时候甚至都不顾的梨园的生意,种种不好的预感让他难以再将心神搁在生意上边。
为此,一向敬鬼神而不信鬼神的张釉没少在陆水寺与柴火观之间两头跑。
两个地方求签不同,解释也不一样。
但给出的结果意思相近。
负责陆水寺住持的年轻僧人给出的是下下签,对此,那年轻僧人解签的结果只有一句话:那孩子的命不太好。
柴火观那边则是中平签,不知道是大髯观主想让张釉存有希望,还是借此宽慰,说了句凡事有可为而无不为,变数暂有,结果未知。
总体来说,都不算好。
于是,张釉便更加忧愁,只是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班主,白头发肉眼可见的迅速生长。
见此情景,贾红筲难免心疼,不少日夜都在宽慰自己丈夫不必担忧,说老天爷已经让咱们都遭受过苦难,先苦后甜,总该有所转变的。
孩子的名字张釉已经想好,是从陆水寺求来的,男女都有,将其分别缝入荷包之中,一个虎面刺绣,一个青鸟啼鸣。
光阴在人们交谈间流逝。
十月临盆之期将近,接生事宜张釉已经安排妥当,甚至为了万无一失,还花费重金请来全州郡最有经验的稳婆,六位资历老道的郎中,在外候着,其中两位还是退下来的当朝太医。事无巨细确保无半点缺漏。
可人算终究敌不过天算。
贾红筲早产了一个月,还是在夜间三更时分。
变故来得太过仓促,几位郎中都还在赶来的路上,府上如今只有贴身丫鬟柔云和稳婆。
十月初九,临近寒冬,天干物燥。
最后的最后,只要是经历过这一天的小镇人氏没有人会忘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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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祠堂。
儒衫柳相站在门口,手中出现一柄黑伞,似乎是要出趟门,具体去哪,暂且不知。
洞明这些天一直很守规矩,至多就是利用某些残存于那些不是大渊遗民心中念头观看吕宗良,张釉,贾红筲三人的命运过程。
对此,柳相倒是没说什么,只要这家伙不搅局,不去干涉大渊遗民,就可以对其不管不顾。
在吕宗良身上发生的一切,洞明清晰可见。
对于吕宗良这坎坷变故,洞明是一脸欣喜,没半分同情。
期待一个天魔对人心生怜悯?这比山巅修士自愿兵解还来得令人难以想象。
如果不是柳相规矩在先,洞明其实还想顺水推舟,以某种方式彻底扭转吕宗良的心性,从中搅局,再去更改某些既定的结局,浑水摸鱼,从中取利。
比如,传授吕宗良一套不惜燃烧血气寿命的武学?亦或者冥冥之中改变财路,让其变成小镇最有钱的豪阀人氏,别看这改变与心性关系不大,可要是洞明在这期间不断以他人之善言恶言刺激年轻人的心境呢?或是在某个节点安排上一场莫欺少年穷的戏码呢?
由小见大,由点及面,一滴浓墨便能毁坏一缸清水,更何况是吕宗良如今本就善恶撕扯的扭曲心境,只需要一个合适的人事物,就能将其改变得翻天覆地。
至于吕宗良,以及张釉,贾红筲三人是何等凄凉悲惨的下场,洞明可不关心这个。
天魔终究是天魔,哪怕一时兴起做了他人眼中的好事,十恶不赦的坏事,都只是纯粹的觉着好玩,与善恶无关。
“似乎与我猜想的不太一样啊!虽说结果嘛大差不大,不过身处其中的想法与念头差距很大,要不怎么说你们人才最有意思,这一点那些天生神灵都比不了。”
洞明没有柳相那份看见未来命运画面的本事,哪怕是远在天外的本体也不行。他至多就是以各种零零碎碎的线索拼凑,加上某些窥探天机的手段才能推算出大致结果。
现在看来,结果相差无几,可始作俑者的最初想法却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
“怎么说呢.......哪怕结局不变,吕宗良还真是一个窝囊废,要换成是我完全不会做此想法,一家人嘛就得团团圆圆。”
洞明自顾自嘟囔,似乎局中人的心绪变化没达到预期,这就让他有些气愤与不满。
柳相却道:“如果按照你的构想,是不是应该怨恨大于心智,大于一切,唯有张釉,贾红筲,以及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一并死在其手才算报仇雪恨?”
洞明咧嘴大笑却无声,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柳相抖了抖手中黑伞,看向镜花台方向,微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场命运流水的光阴画卷也就无甚意思了。”
他要做一件事,与小镇的大势无关,却与接下来的传承有关。
一袭儒衫踏出一步,身形瞬间消散,了无踪迹。
只是片刻时间,便从镜花台那边一处偏殿之内,取走了一幅仙人乘鹤图。
十月初九,临近寒冬,天干物燥。
整个梨园于大火中燃烧殆尽......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镜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