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寥寥清清,天际的一轮残月如钩,稀稀疏疏的星子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好似一幕错乱的荒冢,将地面下冷冷清清的坟墓搬了上去一般。
每颗星星,写着的都是石碑上的名字。
长卿神色沉寂坐在石阶上,总是给人一种荒凉晚暮的颓废之意,那穿过墓碑的晚风吹动了柔软的发丝,像是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为什么许多人宁愿吃生活的苦,也不愿吃学习的苦?”
“生活的苦可以被疲劳麻痹,被娱乐转移,最终变得习以为常、得过且过,可以称之为钝化。学习的苦在于,始终要保持敏锐而清醒的认知,乃至丰沛的感情,这不妨叫锐化。”
胖子点了点头,的确,我们容易沉浸于享乐,是因为只需要一点点投入,就会感到满足和舒服。我们难以沉浸于学习,是因为成长和进步每一步都不好走。
“咱们班里面,最不爱学习的就是陆哥了,他说他家里面不管他,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就天天吃喝玩乐打打架,收收小弟。最后还是咱们几个每天硬拉拉着他留在教室里面补课,他才会考上了大学。”
“当年的问题少年现在成大英雄喽。”
“要是咱们不压着他学,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就活得好好的,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他家有钱,他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拥有一切,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游戏人间的富二代。”
胖子又哭了:“你知道不,我现在每天看到我们班里面坐在最后几排的男生,就能想起咱们那时候来。”
每次推开教室门走进去时,在看到后面那几排吵吵闹的男生,总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总觉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可一看到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又生气又心疼。
长卿消瘦苍白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了胖子的肩上,没有多少情绪的说:“陆子铭认真学的时候,比他打赢了隔壁学校的那群混子还高兴,人民教师,好好教你班里面的那群少年。”
那年太阳很大,朝着他们走来的少年挥着手,穿着鲜艳火红球衣,身形挺拔,耀眼而夺目,冲着他们喊:“来打球啊。”
“也对,他不是一般的问题少年。”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的笑着喘了口气,微微仰起头看着月寒入梢,幌若那年他在家中睡得正香,被人莫名拽了起来,边骂骂咧咧边穿衣服的那天。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高考完之后,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当老师吗?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们,我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
“苏鹤,我没有你聪明,也没有陆子铭那么好的身体素质,也没有祁瑶那么好的记忆,我和杏清算是咱们几个里面最普通的。”
“我这个人很懒的,我就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别无所求,每次看到那些穿着校服的学生,就好像我们大家都还在,好像谁也没有变。”
他就想帮他们守着青春。
长卿和胖子在这荒芜的坟地坐了很久,直到第一缕晨曦从云层中落了下来,整个天际陡然明亮,清冷的日光笼罩了他们一身。
“这日出确实挺美的。”
这一场迟来的日出,最终只有她和胖子两个人坐在一起,将那念念不忘的遗憾从岁月的时空中捞出,然后晒干。
其实那晚他们五个并没有爬到山顶,还差临门一脚,便遇到了倾盆大雨,如今攀爬了几年才抵达山峰,窥得了那缕晨光。
长卿抬起手轻轻的覆盖在眼皮上,感受到那日出的光好似穿过了手背,鼻腔酸涩得厉害,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带着哽咽的哭腔说:“他最后打电话给我了,我没有接到,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了,我踏马的没有接到……”
所有的情绪接踵而来击溃了她的内心,她任由着那些情绪泛滥,然后哭出了声来。
悲怆的哭声响彻整个山林,使山下路过的人都不禁侧目,连着鼻子也有些发堵,脚步踌躇的望着传来声音的哪个方向,最后叹了口气。
“爷爷。”扎着麻花辫吃着橘子的小女孩,透过那葱郁林中看到了一个身影,疑惑的说:“爷爷,那个哥哥在哭,他的家人是不是像我的爸爸妈妈一样,变成了星星呀。”
老人满头银发梳的整整齐齐的,佝偻着身子,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顺着脸上的皱纹,一滴滴落在了干涸的地上。
苍老的手温暖的摸了摸女孩的头,然后牵着她提着纸钱一瘸一拐的朝着上面走去。
看那一个个的墓碑,老人躬下身子点燃了纸钱,看着纸钱被火蛇一点点的吞噬干净,这才继续朝下一个坟墓走去。
他走到了陆子铭的墓碑前,瞧着那张年轻的面孔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眼,神色悲痛、慈爱,如同一个长辈看后辈一样。
这小伙子还这么年轻啊。
长卿和胖子认得这个跛脚的老人,那时他们周末出来玩,就和老人有个几面之缘。
老人是一个缉毒警,在一次出任务当中受了重伤,从一线退下来后就找了个守陵墓的工作,经常上山给牺牲的同志扫墓。
他这辈子都没结婚,街坊邻居都劝他好歹找个知心的人过日子,还有不少给他牵桥搭线的,他也只是拒绝了不愿耽误人家女方。
几年前不知怎的,忽然抱了一个女婴回来,向生过孩子的女人请教该怎么带孩子,长卿几人见证了他从手忙脚乱的换尿不湿,到女孩哼两声就十分熟练的抱起来哄。
“囡囡,你先去给其他的叔叔伯伯上香,哪几座坟,你还记得不?”
“还记得的。”小女孩脆声地答道,双手抓着小提篮笨拙的朝着前面走去。
“囡囡快七岁了吧。”长卿看着囡囡开口道。
“过了十月就七岁了。”
长卿转眸看向老人神色恍惚了一下,如今再见面,他已经很老了,身体缩成了一团,越看越小。
轻声道:“你也老了。”
老人笑了笑:“是个人都会老,我连埋哪都想好了。看到这山上的墓没,很多都是空的,因为找不回他们的尸体,只能拿一些他们的贴身衣物埋了,这还算好的,至少有个名字,有些人连名字都没有,就怕仇家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