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在殿外焦急等待,向来沉稳矜贵的雨神大人,这次竟在殿前不慎绊了脚。
黎川从大殿出来,面色灰白。
然而,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能全须全尾地从里面走出来,已经是最好的形势了。
就以黎川与洵安的关系,并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要一句话,立刻就能将黎川收押,甚至牵连整个东海。
晴川大步上前扶住了她,方才发现她手心全是冷汗,整个人脱力,撑着晴川才勉强站稳了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晴川赶紧将她带离,来到了自己的宅院。
“阿姐,帮我……”
晴川自然无法拒绝自家妹妹的请求。
次日,黎川挂帅,晴川督军,于天兵营点兵追击魔兵。
九重天一时间炸了锅。
当初一同隐退的南承二君,如今居然两立了。
文烁君堕魔已经不是新闻,当初隐退,就已经有很多人猜测,文烁君是否会倒戈。
毕竟,双灵是堕魔的关键,这个点随着越来越多的双灵神官堕魔,也已经不是秘密了。
魔军一直在招徕文烁君,想让他来举大旗。毕竟魔军之内,也非全是魔,还有大量的,堕魔者的同族,或为了保全族群,或为了乱世争雄。
魔灵超群者没有统领之能,将帅之才者又非双灵之璀,总之,魔军散兵游勇至今,并没有一个真正出类拔萃者可以一统魔军。
先前虽不说被天兵打得落花流水,也是被处处围追堵截。回回都靠些下三滥的手段,给天兵营来那么几下。
说他们告捷吧,大部队回来他们又撑不住。
说他们不行吧,给主营咬一下,又咬的很疼。
但要说什么实质上的收获,那大概是没有的,只能算是自守一方,占山为王。
自从文烁君出现在了魔军之中,被拥立为大将军之后,散兵游勇的魔军,忽然有了主心骨,有了统一的部署,战斗力猛增。
一边打,一边集结先前各处散落的魔军,招揽可能魔化的双灵,队伍是越打越壮大,战力越打越强。
故而,天君才怕了。
这样下去,若他们成功打开了魔域之门,还有大批量的,已经成型千年的魔正等着一个重返世间的机会。
那九重天,势必迎来万年来最艰难的一场战争。
云阳君是谁,以前很多人不知道,就连两人订婚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莫名其妙。
但二君隐退时造成不小的动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听说了些许。
如今,昔日恋人,两立成敌。
有人唏嘘,有人怀疑。
怀疑云阳君到底能不能打败文烁君。
怀疑黎川是否能真的对洵安下手。
怀疑黎川接手本身,就是为了与洵安里应外合,一同造反。
可是,这是天君下旨,已经定下的事,没人能够改变,更没人敢出声质疑。先前的肃清,已经将他们规训得很听话了,又或者被留下的人,本就是最顺从的那一批人。
黎川领兵北上,并没有第一时间与魔军对抗,而是当先入驻北溟,守住了无山。
“你是怎么做到如此自私自利的?”晴舒帝姬的脸出现在黎川的手镜之中。
“晴舒帝姬是有何指示?”荧宫内,黎川将手镜丢在空中悬着,兀自摆弄着沙盘。
镜子那头的晴舒帝姬愤怒不已,“他是怎样对你的?他就是反,也给你留了最好的路,你却为了自己,将他逼到如此田地!”
黎川没有看她,而是将沙盘上无山龙脊一样的山脉着重标记了几个点。“帝姬以为,我还有得选吗?”
“如若是我,我宁愿自戕,也不会与爱人为敌!”晴舒帝姬忿忿不平,“他简直是蒙了心,怎会将一颗真心交付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你……”
她还要骂什么,镜子那头自己没了动静,应该是被什么人掐断了。
黎川没有理睬,头也没抬,动了动手指,镜子就飞进胸口的轻甲里。
如今的北溟没有夜,是苍白漫长的永昼。可是寒冷依旧,只要无山在,他们的灵力就无法帮他们抗衡寒冷。
许多跟随她们第一次到北溟的将士冻伤了手脚,晴川将荧宫内储存的火晶斩成碎块一一分发。
至少每个人,能有一点儿取暖的东西。
黎川带人在无山一带巡视,雪狼拉车,走的,是以前同洵安一起来过的路。
洵安太了解无山了,他当年伪装小兵,在无山混过几年,后来言准以身加封也是他亲眼目睹。
他知道无山结界如何破除,知道魔域入口最薄弱的位置在何处。
想要拦住他,并不只是人多就可以。
就算是黎川在此处镇守,他也有可能不跟她打。直接避开黎川的视线,出其不意地打开魔域大门。
黎川每日记录军情,上报军务,确保每一个部署都让天君知晓,并讲明用意。
天君很放心,还有晴川在一旁盯着,不至于一个昏头了,姊妹两个都不管了,一起昏了头。
毕竟他们身后,是整个东海龙族。不至于为了点儿小情小爱,要整个族群陪葬。
霍钰出现在荧宫的时候,黎川没有丝毫的惊讶,“你也要来守着这里?”
霍钰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黎川点点头,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还天下宁安太平。”
“你确定你能做到吗?”霍钰又问,他不质疑黎川的能力,他不相信的是,黎川真的可以与洵安刀兵相向。
即使是曾经误会他剖了自己的丹元,也还是深爱入骨的黎川,怎么可能舍得对洵安动手呢?
“嗯。”黎川确定、肯定地点头,她相信,天下可以太平,“你们不必与他们过多纠缠,放他们来北溟,我自有应对之策。”
黎川很笃定,众将士也都很信任她的战略战术。
毕竟,黎川曾是文烁君的辅神,曾是他的枕边人,是整个九重天最最了解他的人。
了解他的习惯,同样了解他用兵的策略。
他们此前已经被打得麻木了,毕竟文烁君是战神,整个天兵营都是他调教出来的。
反言之,黎川领兵,是最有可能战胜文烁君的战术。
当然了,这些人一边赞叹天君的计谋,一边暗暗觉得这个做法有些无耻。
但没人敢真的说出来,没人想被肃清。
肃清掉的人,要么随着魔军劫囚跑出来投了魔军,要么就在里面毫无音讯,仿佛失踪了一般。
“义丹你千万带好,虽然暂时是没什么用,一旦无山结界破除,凭借义丹加上你本身的灵力,在他手上自保不成问题。”霍钰交待道。
从前的洵安他虽不算很了解,但至少相信他不会伤害黎川。但现在的洵安已经完全入魔,不知道会不会如传闻所说性情大变。
那里面有一部分他的灵力,必要的时候,可以护住黎川的神魂。
“放心,我不会跟他对上。”黎川说道,天地白的耀眼,刺得她双眼生疼。
一条皂色绫罗覆盖上她的双眼,霍钰动作轻柔,在她脑后缓慢打着结。
“这条绫罗可以挡掉一部分强光,保护双眼。我带了一批过来,已经发下去了。你这条……是我亲手缝的。”
绫罗细密透亮,耀眼的白光被遮住了小半,眼睛就没那么难受了。
“谢谢你啊,师兄。”黎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要说的话,或许含着深深的遗憾,但霍钰清楚,这份遗憾,并不是对他。
“这一次,我和你站在一起。”霍钰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也终于在黎川最为无助的时候,有了与她并肩的机会。
黎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
“你还有你的任务,这里,是我的使命。”
“又被拒绝了一次呢!”霍钰苦笑一声,“是怕他看见误会吗?”
黎川垂眼握了握手里的火晶,“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可误会的。”
半月之后,乞巧节。
北溟没有过乞巧节的习俗,毕竟兰夜的时候,北溟是没有夜的。
也就是这一天,魔军正式压境。
洵安带兵在结界外,在结界之上破开一个大口,魔军鱼贯而入。
黎川并没有带兵在结界处硬碰硬,而是在无山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魔军自投罗网。
可洵安却在无山脚下安营扎寨,将所有的魔兵聚集一处。
北溟境内,大概是几千年来,最热闹的一回了。
“唉,文烁君领兵来犯,我真是害怕。”士兵甲围着火晶炉子烤热红彤彤的手。
士兵乙接话,“可不嘛!以前他来营里我都害怕,更别说现在是敌了。”
士兵甲问道,“这几日你们跟着在无山布置阵法,弄得如何呀?可有把握?”
士兵乙揉揉酸胀的脖子,“那无山底下本是裂隙,布起阵法来还要考虑地基实不实,可把我们给累坏了。”
“我以前是有些瞧不上那个云阳君的。”士兵甲小声说,“这次我倒是瞧出她的厉害了。”
“你低声些,这女人心狠着呢!”士兵乙压着声音道,“自己的夫君都能打,还步步下的都是死招。当心她听见要你狗命!”
晴川从一旁路过,并未多说什么,回到荧宫暖房,见黎川仍在沙盘上不停推演。
“行了,这法子万无一失。成就成了,不成,也没有别的退路了,不必再苛求自己。”这话从晴川嘴里说出来倒有些让人恍惚。
少女晴川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自打她性情大变,那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有十一句都是要求精益求精。
黎川揉揉酸痛的眼睛,撑着额头,阖眸休息,“若没有阿姐,我真做不到这样。”
“姊妹连心,其利断金。”晴川打趣道,绕到黎川的身后,为她松解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
“可是阿姐……”
“嗯?”晴川声音轻缓,是难得柔和的模样。
黎川眼皮动了动,莹白的眼圈有些微红,“没什么……”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们永远站在你身后。”晴川说道。
魔军驻扎无山脚下,似乎在养精蓄锐,准备一击即破。同时,又好像在威慑着无山的守军,让他们每日都经受恐惧的洗礼。
二川姐妹在无山上来来回回,不断完备阵法结界,这让魔军也看得心慌。
后申君如今因着嶀琈的劫囚,也在魔军之中,与最早起义的鹮鹤族族长雪明泽是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眼看着无山上的灵光愈甚,心里也是不安,不禁提醒洵安,“大将军,这怕是等不得了。多等一时,就少一分胜算。”
后申君比雪明泽更清楚洵安与黎川之间的情缘,猜想这文烁君是不忍与黎川针锋相对,劝道,“大将军,如今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既然能站在你的面前,那必定也下了决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将军肩上的,是双灵的未来,他们不该再被如此苛待了。”
洵安垂头看着沙盘之上,每日新增的红点,面上并无波澜,“我答应过要为天下开太平,便不会食言。你又怎知,她们不是在为我们铺路呢?”
后申君看着眼前的沙盘,陷入沉思,“难道,他们一早便串通好了,做得一手里应外合?”
雪明泽听闻此言,心中也有了计较,之前他还在想黎川为何会做这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她赢了,便是将爱人千刀万剐了。
若是输了,连带着整个东海,怕是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等他们坐定江山,天君就得拿东海龙族开刀。
可若是他们里应外合,不打消耗,迎了魔域之内的魔军一道冲上九重天,的的确确是最好的打法。
不由心叹,“好一招瞒天过海!”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能主司一宫,还能统领三军了。
敢在天君眼皮子底下动心思,谋略胆识的确是胜人一筹。
他们都是聪明人,这种话是绝不会同外人道的,即便是自己身边人。
文烁君告诉他们,是为了稳军心,他们说出去,便可能让整个局势失去控制。
万一捅到了天上,将此前的局势打乱,那么万无一失之法,便成了必死无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