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佑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但很快又露出笑容,“好好好,在下不管。只是姑娘,屠龙者终成恶龙,姑娘如此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何必因为一人失了本心。”
说完,他对景蒙微微颔首就准备离开。
江湖上早有传言,剑斩此人冷漠不近人情,要想接近她是件很困难的事。
明佑背对着景蒙缓步离开,此事急不得,需要从长计议。
突然,景蒙叫住了他,“你说我以后还有很长的路,为何这么说?你认识我?”
明佑回头,“在下并不认识姑娘,只是多管闲事罢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男子,看景蒙的眼神充满着心疼,“姑娘如此惩罚他,又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
“阿斩,永远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报复、怨恨,会让你不快乐,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谢千澜的话在耳边回响,景蒙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是几天几夜没睡好,又或者是她饮酒过度,她竟好似看见了谢千澜的脸。
她神情一下变得委屈,“那我该怎么办?”
明佑眼底闪过一抹得意,柔声说:“不若先囚着他,姑娘看起来需要休息,等你休息好再想如何处置他如何?”
他走近景蒙,试探着去拿她的剑,“在下知道附近有一家客栈,姑娘看起来已风餐露宿好几日,好生歇一歇吧。”
景蒙看了他一眼,明佑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脏停跳了一下,生怕下一秒这剑就挥上来斩断他的脖子。
剑斩,从来都是死亡的代名词。
然而景蒙没有,她似乎对他有无限的忍耐力,任由他拿走剑,看着他将男子绑起来,乖乖的跟着他走。
明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这半年没有白潜伏,扮成谢千澜平素的样子,再学他那般说话,果然奏效。
为免剑斩起疑,他特意佩了剑,谢千澜很少佩剑。且他既是游历,佩剑也是应该。
如此小心翼翼,总算是接近了剑斩。
明佑很温柔,说话总是带笑,就像谢千澜一样。
但是景蒙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他,谢千澜虽然对她说话总是温柔带笑,但是对月拂泠等人,那嘴可毒,从不让人。
而这个叫明佑的男人,无论是对客栈小二还是对那被景蒙追杀的男子,都带着温柔与包容,好似永远也不会生气一般。
太假。
景蒙幽幽看着明佑的背影,指尖把玩着酒杯,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脚跟踩着椅子,后背轻靠,容貌慵懒迷人,气质却冷冽锋利,让人忍不住看,又不敢多看。
明佑正在问掌柜什么事,问完之后作揖道谢。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景蒙视线下垂,看着酒杯,给自己倒酒,再抬眸时,幽深的眼眸就变得单纯,对明佑笑了一下,“问清楚了吗?”
明佑点头,“问清楚了。”
他看着景蒙手上的酒杯,无奈轻叹,“又喝酒,这几日你总是喝冷酒,先前我是不好说,你就当我仗着这几日与你熟悉了些,酒又想多管闲事。”
他拿了酒壶,“我让小二热一热给你送来,可好?”
景蒙笑笑,点头,“好。”
谢千澜才不会给她热酒,一开始见她喝酒气得好几天不理她,后来她就不在他面前喝酒了。
再后来他自身难保,也就管不着她了。
或许……也是不愿管了吧。
景蒙勾了勾唇,无妨,这也由不得他。
她本可以这样与他耗下去,可他却想娶亲了。
“砰”的一声,酒杯碎裂,掌柜惊恐的看过来,却见那方才脸色阴沉可怖的姑娘对他扬起可爱的笑脸,“对不住,找方才那位公子赔吧。”
反正是个冤大头。
她与明佑已共同游历了好几日,被她追杀的男子被明佑送了官,景蒙没有阻止,总之这人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看到明佑,她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两人离开客栈时,明佑说了方才找掌柜问的事,“就在西南方向二十公里外的虎峡坡,听说那匪徒是最近突然冒出来,杀人不眨眼,官府已经往上头报了,只是一时半会消息还没送到,有心急的便在暗市悬赏,姑娘可是缺银子了?那处危险,我这还有些盘缠,姑娘若不嫌弃先拿着用。”
景蒙目视前方,“不用,我挣这悬赏银就可。”
明佑露出担忧的神色,“在下知道姑娘身手非凡,可听说那暗市之主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与暗市中人打交道,只怕有危险啊。”
景蒙似笑非笑的看他,“你要是害怕可以走。”
明佑又露出那种心疼的眼神,“在下绝不会让你一个女子只身犯险,我同你一起。”
景蒙勾了勾唇,“公子如此,真是让小女子好生感动。”
明佑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可景蒙已经抬脚走在前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几日她偶尔也会这般说话,明佑心想,或许是这女子平素就不太会说话,才会句句带刺。
毕竟这几日景蒙肉眼可见的依赖他,晚上有时候还要他在门口守着才睡觉。
明佑丢掉心中的怀疑,打开从掌柜那买的一小坛子酒,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倒了进去。
景蒙喜欢这种花酿酒,她要喝,他就让她喝个够。
虎峡坡除了藏匿着一杀人狂徒,几乎是荒无人烟。在那里,无论他对剑斩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
对付女子,这种方法粗暴而有效。
他实在没工夫与她多周旋,上家已经在催了。
前面景蒙回头疑惑的看他,仿佛在问为何还不跟上。
明佑笑了笑,扬声道:“来了。”
……
景蒙走了快一个月了,一个月没来谢府,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谢千澜再也待不住,离开了谢府。
自从他被景蒙强迫同床共枕后,他就很少离开谢府,总觉得愧对认识景蒙的每一个人,特别是老侯爷一家。
但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正准备去丞相府问景蒙行踪时,一个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请问阁下可是谢家大少爷?”
“我是,你是何人?”谢千澜打量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
少年看起来彬彬有礼,对着谢千澜恭敬作揖,晚辈对长辈的礼仪,动作十分标准。
行完礼后,他呈上一封信,道:“奉我家少爷之命,特地前来告知谢家少爷,景家小姐已与我家少爷私定终身,在天地见证下有了夫妻之实,还望谢大少以后不要再寻景蒙小姐,我家少爷会不高兴。”
“你说什么?”谢千澜抓住少年的肩膀,脸色十分难看,“什么叫有了夫妻之实?”
少年很淡定,平静道:“这是少爷的原话,他与景蒙小姐如今在徐县虎峡坡,阁下若不信便自行去找景小姐求证吧,我家少爷说,也想见见您。”
见谢千澜呆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少年再次行了一礼,缓步走开。
谢千澜仿若被晴天霹雳劈傻了一般,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有注意到那少年在拐角的路口被一只手一把拽了过去。
拐角的巷子里,与那少年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少年激动的问:“如何?如何?他信了吗?”
少年看着自己被扯皱的衣服,平静道:“应是信了,虽这话漏洞百出,但看他那样子,应当是没有思考能力了。”
他看了看面前头发凌乱,衣服破旧的少年,对他后面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说道:“事情我帮你们做了,让他随我去学堂上课,并且之后不许再逃学。”
“去吧去吧狗娃子。”那两青年推搡了狗娃子一下,又望着外面,“大姐头就交代了这一件事,你在这也没用,快跟你家少爷去上学。以后咱给大姐头办事,也不至于半天找不出个文化人来。”
谢千澜在原地站了许久,满脑子都是夫妻之实四个字。
那少年传的话看似有礼,实则处处挑衅,若非是知晓他与景蒙之间的纠葛,又如何会有这般挑衅之态。
而能知道他与景蒙之间的情感的方式,只可能是景蒙自己说的。
谢千澜脚步踉跄了一下,景蒙向来很难信任陌生人。才短短一个月,她就已经这般信任那个男人了吗?
也是,若非信任,又怎会有夫妻之实?
谢千澜闭了闭眼,不不不,现在不是生怨之时,相比景蒙爱上别的男人,他更担心她被骗。
几日后,谢千澜到了虎峡坡。
虎峡坡虽然偏僻,但路还算好走,树林稀疏,光线明亮,是敞开的山,干燥空旷,脚步踩过会带起尘土。
他孤身一人进了山里,本来还以为会漫无目的的找很久,却不知这山里似乎是发生了打斗,一路都有痕迹。
越往坡顶,打斗痕迹越多。
再往上,他看到了景蒙的剑。
谢千澜心里咯噔一声,加快脚步冲上坡顶。
虎峡坡说是个坡,也跟山差不多,谢千澜手脚并用的往坡顶爬,看到了坡顶的一座荒庙。
荒庙看起来长年失修,门窗都已掉落,门口掉有碎裂的瓦片,右边的一方屋檐缺了一角。
而就在那一角,吊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没死,清醒着,只是嘴巴被布团堵住,见到谢千澜他十分激动,身体摇摆不定,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谢千澜没有理会他,他看向庙里,在庙里面正中间的地面,躺着一个人。
谢千澜冲到荒庙门口,看清了那趟在地上的人,腿一软绊到门槛险些摔进去。
“阿斩!”谢千澜失声惊叫,跪到景蒙身边,“你怎么了?”
景蒙望着他,垂下眼睫,道:“我被人凌辱了。”
“谁!”谢千澜一颗心都被揪起,心疼的摸了摸景蒙的脸,“不怕,我在这里,不怕不怕……”
景蒙额头轻抵在谢千澜肩头,“你说让我找别的男人尝试,我就想试一试,结果被他下了药。”
谢千澜一听这话,顿时怒火攻心,以至于他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不合理。
被抓起来的男人还能让人给他传挑衅之语。从传话到现在,一来一回已过了快半月,景蒙却还待在这里。
跟这些不合理比起来,景蒙如此平静的说出自己被凌辱的话,都变得合理了不少。
谢千澜指了指外面的男人,“是他干的?”
景蒙点头,她看着谢千澜的眼睛,“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我配不上你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你走吧,以后我们不必再见。”
“不许瞎说,从来都是我配不上你。”谢千澜赶了好几天的路,这一个月又几乎是茶饭不思的想景蒙为何没来。
此刻脑子也不灵光,满心只想着如何安慰景蒙。
他摸了摸景蒙的头,柔声说:“贞洁从来都不能定义一个女子的珍贵与否,在我这里,阿斩永远是那个阿斩,可爱、漂亮、仗义,没人比你更好。乖,不怕,我带你回家。”
“我不回去。”景蒙垂着头,她头发凌乱,脸上有血有灰,衣服也破破烂烂,看起来十分无助,“我不想回去看到你娶亲,就算我已经不能嫁给你了,我也不想看到。你走吧,不用管我,本来你就厌我,如今我这个样子,你更不愿意娶我了。”
“我娶。”谢千澜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脱口而出,说出口的一瞬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是很快他就释怀了,他就是不想景蒙难过,不想她痛苦,跟景蒙比起来,他那些面对世俗、面对老侯爷一家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她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景蒙惊讶的抬眸,对上谢千澜温柔的眼。
他说:“我们成婚,我娶你,只娶你一人,今天在这里的只有你和我,没有旁人,别怕。”
他瞥了眼外面,眼底杀意横生,“我会让他永远闭嘴。”
景蒙看了他许久,轻声问:“真的?你说娶我,真的吗?”
“真的。”谢千澜心中又痛又自责,恨不能将外头的男人千刀万剐,也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他对景蒙太残忍,她又如何会被骗?
她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他怎会对她那般狠心?
他一遍遍重复,“真的,是真的,我们成婚,我们成婚。”
景蒙看到谢千澜眼底的自责和心疼,忽然抱住他,“我不在乎能不能成婚,我怕你嫌弃我,我只要跟你同房,让我知道你不嫌弃我,谢千澜,跟我同房。”
“好,我们先离开这里……”
“就在这里!”景蒙急切的去扒他的衣服,“就在这里。”
谢千澜一边拉衣服一边看外面,“阿斩,不可,不可,此处无遮挡……”
突然,景蒙起身,指尖弹出一粒石子将外面吊着的男子打晕。
随后搬起地上掉落的木门挡住门口,一掌将角落的佛像推向门口,抵住木门。
一连串动作迅速利落,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虚弱。
“现在有遮挡了。”她说:“还有,叫我景蒙。”
阿斩是亲人,景蒙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