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没?”
“没找到啊,全部都是杂草,没有青矶草。”
“是不是没认出来?”
“不可能,青矶草虽形状如石,但这山上的石头不多,很好找。”
“的确好认,石头无根草有根,这上面的石头我们差不多都已经一一细看过,的确没有,看来只有往悬崖下找。”
凤阴山山顶,一群人撅着屁股埋头在地上扒野草,找了半宿都没找到青矶草。
月拂泠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找不到就不找了呗,我最近觉得还不错……”
话还没说完,撅着屁股的一群人齐齐回头,异口同声,“不行!”
祁夜辞没好气,“你现在是在外面折腾才觉得还不错,那等你八九个月时,你可还能如此在外晃荡?”
月拂泠莫名气势弱下去,“八九个月也快生了,我应该能忍一忍。”
“忍什么忍?”颜灼面无表情,“君镜废物便罢了,让你忍上一两月,便是我们废物。”
祁夜辞默默的给颜灼竖大拇指,“好踩!”
月拂泠无话可说,只得由他们去。
一帮人也不顾自己衣服还破烂着,借着月色找了一晚上。
按颜灼的话说就是,青矶草外形欺人,索性便不以目视之。
直接把山上的大小石头全部用手摸一遍,石头与植物的触感总不会骗人。
于是一群人就又寻觅了一夜。
然而,一无所获。
被追了一天一夜,又找了一夜,几人筋疲力尽再没力气,瘫倒在地上,你枕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腰。
就连祁夜辞和颜灼,也没有了打闹的力气。
“此刻,我是多么想念村长家里的木板床。”祁夜辞很想哭。
景湛有气无力道:“还有那又重又潮的黑棉絮,我也十分想念。”
另外的几人已经呼呼大睡,不知身在何方。
这时,一个脑袋出现在两人头顶。
景湛强撑眼皮,“小月子,你放心,我们不找到青矶草不下山!”
月拂泠哦了一声,“那我下山了哦。”
“什么?”祁夜辞一下清醒了,“我就说你少跟君镜那黑心肝的学,你都学坏了!”
月拂泠弹了下他的脑门,“瞎说什么呢?我们没吃的没喝的,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你们几个人加一块凑不齐一件完整的衣服,还在山顶待着,等死呢?”
祁夜辞看了看自己身上,上身只剩巴掌宽的一块布条,虚虚垮垮的搭在腰腹处,其余地方露在外面,还迎来月拂泠的一记暧昧目光,“身材不错哦小祁子。”
祁夜辞:“……”
他愤而怒瞪月拂泠,“所以你到底为何要让妹妹招惹这么多玩意来?”
“我只是让妹妹去捅老虎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么多亲戚啊。”
景蒙很敏锐,听到自己的名字,揉了揉眼睛,张嘴刚要说话,又低头看了看手掌撑着她后脑勺的谢千澜。
她动作很轻的抬手,捂住了谢千澜的耳朵,才小声开口:“我去时,他们好像,在开会。很多,很多。”
祁夜辞彻底被气没话了,有气无力,“那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你可还难受?”
月拂泠轻轻踹了他一下,“难受打你就行了,别躺了,起来下山,青矶草我们再回来找就是。”
她往山下看了看,“反正你们都把路走出来了。”
下山的时候,月拂泠看着狼藉的林子,断裂的树木,踩实的野草,不由得发出感叹,“都说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今日一看,就算走的人不多,多走几遍也会有路。”
游淮泽:“弟,你知道小祁子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要找到青矶草吗?”
月拂泠很骄傲,“自然是因为我平时对他太好,他应该回报的!”
游淮泽:“因为你不用青矶草会想打架,而你想打架的外在表现就是欠打,小祁子怕再没有青矶草,会被你活生生气死。”
月拂泠:“啧,大家高高兴兴出来春游,怎么说这种话。”
游淮泽:“你家春游游得衣衫褴褛的啊。”
颜灼:“她春游得闲适自在。”
月拂泠理直气壮,“干什么!我不是你们最爱的宝宝了吗?”
游淮泽:“八百多个月的宝宝,你红孩儿啊!”
祁夜辞懒洋洋的,“是,你是。风翊的城墙全都靠你的脸皮撑着,厚得砸都砸不烂。”
一帮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怼着彼此,时而矛盾转移,时而翻扯旧账,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几人也就景蒙、谢千澜,以及温倦身上的衣服还算完整,景湛、游淮泽、颜灼、祁夜辞四人几乎都上身赤裸。
月拂泠在后面点评,“湛湛,太瘦了啊,得练肌肉!腹肌怎么才六块?不合格!”
“还有你灼大爷,丞相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是吧?你太壮了,我不喜欢太壮硕的身材,胳膊那么粗……诶!”
月拂泠眼睛突然被蒙住,下一秒就被拖进了密林中。
前面被指指点点的几人冷眼看月拂泠伸手求救的手势,祁夜辞淡定开口:“凤阴山似乎有个吃人的传说,就是讲有一些没人治得住的人,凤阴山就会把她吃掉。”
景蒙有些担心,问谢千澜:“可要,帮忙?”
谢千澜还没回答,颜灼就开口:“帮谁?我们人已齐,下山。”
谢千澜无奈,扭头看景蒙,示意她看山下,远远的能看到一片黄,正是他们先前走过的沙漠。
“此处景观奇特,立于山巅见的不是云雾缭绕,也非丛林遍布,而是这无际黄沙。”
他指着前方,“看,我们曾在那处走过,如今又在此处,可还记得初入荒漠,你入目四处是同样景色时的烦躁?”
景蒙点点头。
她性子不稳,遇事能动手绝不多说一个字,在荒漠里行走几天都看不到尽头,对她来说是个折磨。
谢千澜拍了拍她的头,“而今你看,路总有尽头,再是看不清的前路也有到头的一天,以后再走这样不知尽头的路,记得耐心些,总会走完。走完后再回头,有何感觉?”
景蒙望着那片荒漠,回答得很真诚:“只记得很烦。”
她知道谢千澜又在教她,大抵是她性子不好,谢千澜总怕她学坏,时而总要给她讲大道理。
景蒙觉得自己现在悟性很高,答案应该要更有道理一些,想了想,自信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如果再走这种让我烦躁的路,要耐心一点,感受除了烦躁以外其他的美景!”
景湛赞赏的点头,满脸写着“不愧是我妹妹”几个字。
谢千澜扬起浅笑,点了点景蒙的眉心,“以后若再遇到一看就知会让你觉得烦躁不适的路,便不要去走,能绕则绕。”
景蒙眼睛一亮,“那我……”
“你只需自由快乐,我教导你,是怕你因不通世故伤了无辜之人,却并非要为无辜之人而委屈你,你于我而言才是……”
谢千澜止住话音,笑了笑,“快些下山。”
说完自顾自的往山下走,脚步有些慌乱。
景蒙疑惑的看向景湛,“他后面的话,没听到。”
景湛:“是谢大哥没说完,可要哥哥帮你问。”
景蒙立刻板起脸,“不准!他不说,不准问!”
随后她快步追上谢千澜。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祁夜辞拍拍景湛的肩,“节哀。”
景湛:“……”
一行人下了山,迎面就碰到一面飘扬的招魂幡,幡下还点着几炷香,堆着一捆没烧的纸钱。
再往前,几人看到了背着手踱步的村长,愁眉苦脸的叹气,“这是送还是不送啊?可不能误了时辰。”
旁边一个小伙子十分不耐烦,“村长,你别送了,别到时候将军他们本来没走,结果让你给送走了。”
村长怒斥,“胡说什么?!你个小年轻懂什么?以前我老太爷走的那会,就是烧纸钱烧慢了,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他骂我。”
村长很是惆怅,“黄泉路轮回桥都得花大价钱打点啊。”
游淮泽忍不住扬声笑说:“村长,你对下面的流程挺熟悉啊?”
后面搬纸钱的几个村民立刻跑来,“将军,将军你们没事吧?”
温倦笑道:“没事,诸位放心。”
祁夜辞玩笑道:“这么多纸钱,我都想有事下去看看我能在下面富到什么程度了。”
一众人都哄笑开。
村长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贵人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快把这些搬祠堂去,几位贵人先回我家歇一歇。”
回到村长家里,几人换了村民送来的旧衣服,又沐浴吃饭,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几人睡觉的时候,月拂泠不知何时回来了,摸出一捧碎银给村长,“村长,他们的衣服钱,这些衣服他们穿了就没法穿了,麻烦您给做几件新衣服还给那几位叔伯。”
这处村庄穷苦,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不多,一家最多能拿出的一件最好的衣服。送来给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从好几家搜罗的。
村长连连推辞,“不可不可,不能……”
月拂泠蹲在门槛上,漫不经心的说:“不收着我就说你非礼我。”
村长:“?!”
月拂泠露出甜甜的笑,“这不只是衣服的银子,村长,我们上凤阴山是想找一种草,外形像石头一样,叫青矶草,长在凤阴山山顶,你可曾听说过?”
村长迫于淫威,不得不收下银子,闻言手一顿,“青矶草不曾听说,但是形状像石头的草,我见过。”
一刻钟后,月拂泠手心握着一颗拇指大小,外形似石的东西回来了。
其他人围坐在桌旁,她把那“石头”放到桌子中间,道:“青矶草。”
祁夜辞小心翼翼的拿起来,仔细观察,“形似石,触之冰凉,质软……”
他满眼震惊,“真的是青矶草?!你在何处寻到的?”
月拂泠得意的扬眉,“你猜。”
祁夜辞:“我不服,我们折腾那么久都没找到,你什么都没做就找到了?”
颜灼不冷不热的补刀,“她如何什么都没做,她不是一路都在给我们使绊子?”
游淮泽乐了,“我弟有时候就是有点狗运气在身上,小祁子你确定这是青矶草,别给我弟别吃错了药。”
月拂泠看他一眼,没说话。
一帮人研究了许久,确定这确实是青矶草,于是更加的怀疑人生。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每路过一座山,游淮泽都要让月拂泠感受一下,有没有觉得哪座山里藏着金矿。
去时艰难,回时便轻松许多。
君镜留下了大军彻底清缴附近的其他贼匪,以及再为村民们寻几处可安身的住处,如此村庄日后便能渐渐人丁兴旺。
游淮泽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游大人的书房,“爹!我要娶温将军!”
游大人手一抖,一团墨水砸在干净的宣纸上。
他淡定的换了一张纸,习以为常的说道:“今年还没到七夕就开始白日做梦了?温将军志在四方,岂能理你?”
游淮泽嘿嘿傻笑,“她答应嫁给我了。”
撕拉一声,游大人手上的新宣纸被撕成两半,“你说什么?你给温将军下药了?你个逆子!”
“不是,你可真是我亲爹。”游淮泽哭笑不得,他以前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来习惯自己没有爸妈,现在又花了几年时间来习惯自己有一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爹妈。
他走过去,把游大人手上的纸拿开,重新给他铺平一张新的,说道:“我是那种人吗?你儿子你还不知道吗,多么坦荡无私。嘿嘿嘿,是温将军自己答应我的,我跟她说她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每天去翻将军府的墙。”
游大人眼睛立时一瞪,抓住手边的毛笔就砸,“你个逆子!你还不如下药!”
游淮泽灵敏的躲开,“爹你放心,我会按照你说的办的,那你给我找个药,要不伤身体的啊,我先走了,等会将军府关门了。”
游大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气得说不出话来,游淮泽都走半天了,书房才爆发出一声厉喝,“让你离那姓月的远一些!你个逆子!”
将军府。
游淮泽一脸傻笑的望着温倦。
温倦在家穿得随意,一身纯白的宽松衣袍,头发也随意的披着。
月色如水,她坐在树下擦拭武器。
枪戟刀剑,温倦擅长的武器很多。
温倦擦拭多久,游淮泽就盯着看了多久。
两人一句话没说,时而抬眸对视看看对方,不约而同露出浅笑。
月色温柔,人更温柔。
只是这世间事总有不顺遂。
人的爱意一旦涌出就怎么都藏不住,游淮泽频繁出入将军府,加之在军营中两人看彼此的眼神,谣言传得很快。
“早就说了,这两人几年前就有猫腻,那时你们还不信,还说什么温将军说了终身不嫁。她是个女人,她还能终身不嫁?女人始终是要嫁人的,我那小女儿还总说要学她不嫁人,现在好了,我看她怎么说。”
“可不是嘛,女人家家的打什么仗,打打杀杀的吓人,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这几年被那什么将军影响的,我儿子都娶不着媳妇儿了。”
“呵,你儿子娶不到媳妇赖温将军什么事?这几年若没有温将军打打杀杀,你以为风翊与别国之间那么远的贸易之路能那般太平?你家里的果子能那般快的卖出去?若贸易路上贼匪遍布,你就等着饿死吧!”
“就是!温将军这些年四处除匪,哪怕是藏在暗处的劫匪也都被她一一铲除,你们还待如何?受了她的恩泽还要说她不该如此打杀,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街头闹巷吵嚷之声不断,男女老少各执一词,一如当初温倦以女儿之身重入军营一般。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多是百姓中间的饭余闲聊。真正让祁夜辞等人又聚在丞相府开会的原因,是另一个谣言。
“说是游府独子故意接近温将军,文官武将勾结,以将军府的势力助游淮泽升官,以掌朝政。”祁夜辞懒懒的念着手下传来的消息。
游淮泽:“……这谣言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我都没在朝中当官啊。”
祁夜辞凉凉的勾了勾嘴角,“日子过舒服了,有人又坐不住了呗。你如今身后有皇家倚仗,自身有护国之功,游大人又稳坐朝堂,风翊多少女子想嫁与你,若是让温将军抢了先,别人如何从你这块香饽饽上得利?先前你受了伤,阿月是如何说的?动你先过她那关,谁敢跟她作对啊?所以也没人敢动你,自然主意就打到了温将军头上。”
祁夜辞摇摇头,“若是换个人,也没人敢把主意打到一国大将头上,温将军性子太好,那些人便柿子挑软的捏。”
祁夜辞三言两语就将局势分析透彻。
景湛认真的安慰游淮泽,“游哥这个我懂,治国就是如此,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朝堂就是罪恶的滋生地,就算连根拔出,时间久了也还是会再生,只是这一次他们对你和温将军下手了。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颜灼板着脸,语气生硬,:“本主解决,不必告知旁人。”
谢无昭轻笑,“金焰陛下的旁人,是指阿月吗?”
颜灼面无表情的脸一下松动,语气软下来,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道:“她有孕在身,近日又时常呕吐,让她知道了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此事我来。”
谢无昭看着他,点头,“本该如此。”
颜灼低头抿唇,嘴角渐渐上扬。
祁夜辞翻了个白眼,“就好像只有你能解决似的,我来!”
游淮泽:“来什么来?这是我的事,我都不当官,我勾结个屁啊,说清楚就行了。”
这时,丞相府的小厮匆忙跑进来,身后还带着个人。
游淮泽站起身,“王霸?你怎么来了?”
王霸满头是汗,焦急道:“将军!将军被群臣弹劾,说要离开军营,再不入军。”
“什么?她在哪?”游淮泽立刻冲向门口,拽着王霸就跑。
王霸道:“在宫里!”
游淮泽嘶了一声,“她说她去军营!这个小骗子!”
皇宫,金銮殿。
君羽星穿着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平静的听着下方百官舌战。
他已八岁,还未完全亲政,但君镜已逐渐放权,让他自己处理一些朝政。
比如今日,他就一人独面。不,不是一人,还有一虎,那老虎就卧在龙椅旁侧。
无人看见的地方,君羽星紧紧的抓住老虎的尾巴,抓一会又蹭蹭手心的汗,面上依旧平静。
“……温将军此举,莫不是要将我等置于不义之地?我等不过是弹劾几句,温将军何至于此?你军功无数,便是被弹劾也无人能取代你的将军之位,温将军若真想压下谣言,不与游家结亲便是。”
温倦平静的看着说话那人,“孙大人,我已说过了,将军我可以不做,但游淮泽,我一定要嫁。”
游淮泽冲到金銮殿门口时,就听到掷地有声的这么一句,眼圈一下就红了。
将军之位,那不只是温家的荣耀,也不只是温倦的嘉奖,那还是她的梦想,是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追求。
可她说什么?将军可以不做,却一定要嫁他。
游淮泽又喜又气,拔腿冲进去,把温倦拉到身边,喘着粗气冲孙大人道:“将军要做,人我要娶,有事冲我来。”
“游公子不必动怒。”孙大人拱手对上,“皇上,不是臣不想成人之美,实在是民间谣言漫天,于我军中不利啊。”
一道柔和却带着冷肃的嗓音从殿外传来,“孙大人的意思,是游府不该与将军府联姻,而是该与你孙府联姻吗?”
众人齐齐看过去,躬身行礼,“丞相大人。”
谢无昭微微颔首,“诸位客气,在下虚挂丞相之名,今日弹劾将军这般大事,我竟是不知。”
孙大人脸色微变,“丞相近日时常告假,下官是不敢打扰。”
上方,君羽星突然开口,声音稚嫩,但语速缓慢,已初具帝王之气,“朕许丞相不必入朝。”
他从龙椅上下来,站着没比龙椅高多少,君羽星看了眼龙椅,十分不高兴。
突然,他被人抱了起来,视野一下变高,身后传来熟悉的欢快声音。
“五岁!”
君羽星紧张了半天摆出的帝王威仪消失无踪,眼睛亮亮的回头,眼角嘴角都是笑意。
过了一会,他着急从来人身上下来,脚踩到地上才松了口气,摸了摸月拂泠已经非常显怀的肚子,责怪的开口:“不可胡闹。”
顿了顿,又道:“还有,我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