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乐帮忙当然是厉教授开了个玩笑。不过当初小李厨子跟着王老爷子在这里可是正儿八经学过两道菜。算的上是外门弟子。
几人说笑间,菜上的倒也不慢。
先是加了藏红花的清汤燕菜开开胃,之后便是凉拌火鸭丝,麻椒红油肚,软炸虾球,酒酿乳瓜四道凉菜,佐着加了姜丝的二十年陈花雕。
三杯下肚之后,陈皮南排,鲍鱼辽参扒鱼肚,八宝三套鸭,黄焖干贝鱼翅,葱烧汁淮山羊肚菌,红烧鱼唇陆续上桌。
核桃酪配麻茸包做主食,最后,一道用豆芽、松茸、香菇、冬菇头再加甘蔗吊出来的高汤煨制的鸽子蛋银耳羹溜了溜缝儿。
马大姐吃得眼中只有筷子、盘子、勺子,低着头,嘴不停,连话都说的少了不少。
眼瞅着最后一勺汤喝完,舔了舔勺子,一抹嘴,拍了拍一旁的李乐,“小李,很好嘛,朕心甚慰,以后我来燕京,下限就这个标准。”
“还下限,再往上我是不是带你去海子里吃?”
“也成!三克油歪肚嘴马吃。”
“砍头子,伲奏能滴狠!”
“哈怂!”
“瓜皮,吃饱咧?”
“饱咧,伲看额这肚子。”马大姐把毛衣往后一扯,示意自己有些吃撑了的肚子。
“噫,季个月咧?”
“拱!”
“你们先坐着,我去结账。”
“耗!速去速回。诶,鹏儿,你那个麻茸包还吃不,不吃给我,别浪费,你哥好不容易献回血。”
“撑死你,吃!”
李乐从外衣兜里捏出皮夹子,去了对面厨房边的一间小屋。
只不过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厉教授的嚷嚷声。
“不行。”
又一个年轻点儿声音说道,“怎么不行,现在不都走连锁化经营么?咱家这名声在外的金字招牌,加上小杨他们公司又是专门做餐饮管理的,经验丰富,合则两利。咱们也像那什么兰江南、阿一鲍鱼一样,在全国开高端餐饮店。”
“投资?你以为那些人的钱是那么好拿的?现在你大姐管着这儿,你在土澳,二姐三姐现在去了东京开店,这就够可以的了。还有家里的规矩都忘了?不在家里厨房干够十年的厨师是不能出门的。要照你样,菜品的质量怎么保证?”
“您这是旧文化,旧糟粕,现在哪还有十年的学徒,老黄历了,早被淘汰了。再说,现在讲究资本运作,市场化运营,您不能总守着这一个小门脸儿。爸,你琢磨呢?”
“就是,爸,有了小杨他们的资金投入,在沪海、在羊城,甚至在红空,纽约,咱们就走连锁高端的模式。”
“不行,人的精力有限,现在一家店有你们几个,还有几个徒弟操持着,菜品口味什么的都能保证,要是开多了,质量肯定下来,这是符合规律的事情。”
“咱么可以走标准化嘛。”
又听厉教授说道,“标准化,洋玩意儿,快餐那个都跟做化学实验一样,有时间有刻度有配比,你好走标准化,中餐怎么走,火候、调料、选材甚至做菜时候的心情,都能影响口味,稍有差池,就能砸了招牌。中餐骨子里就不适合走什么连锁。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餐饮,应该不会不懂吧。”
“还有,标准化,就那个什么兰江南的,都是些搞花头的预制菜,那也能叫菜?”
“我在经贸大学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资本是个什么德行,我不比你们清楚?咱们这种普通人家碰不得,搞到最后,能把你连骨头带渣,吃的一点不剩。这事儿,你们别提了,就这么样。老老实实开店,老老实实做菜,别想那些歪的斜的。”
“爸,您看.....”
“厉教授,结账咯。”李乐在门口的一声招呼,让屋里的吵闹戛然而止。
随即门被推开,李乐瞧见一男一女从屋里出来,冲自己点点头,便出了院子。
李乐进门,“多少钱?”
“你们啊,算了,算了。”
“那哪行,您这又出工又出力的。不成不成,回头老爷子知道了,得说我不懂事儿不是?多少?”
“嘿,你这孩子。得得得,就一人五十。”
“别介,您蒙我不懂是吧?”李乐捏出六张一百的递过去,“我啊,占您个便宜,菜钱得给吧。”
“呵呵,你啊。倒是像老爷子的脾气。”厉教授接过钱,也不点,划拉到抽屉里,又问,“李乐,那什么,老爷子最近缓过神儿来了么?”
“哪能缓过神哟。相扶到老六十多年。”李乐叹口气,摇摇头。
“成吧,过几天,年前,我去瞧瞧老爷子去。”
“那什么,我们吃饱了,走了啊。”
“走吧,门带上,一会儿有人收拾。”
“诶。”
李乐出了屋,又瞧见在栅栏门口说着什么的两人,笑了笑。抬头看到末代皇御弟题字的牌匾,心说,难喽。
。。。。。。
其实李乐说漏了嘴,这时候哪在湖广会馆,还是在广德楼小剧场。
马大姐之前来过一回,还记得里面有个小黑胖子说相声,嘴损,忒坏。
在门口瞧见穿着件羊绒大衣,围着条巴宝莉标志性格纹的围巾,叼着烟,一副斯文败类模样,正在和门口攥着竹板儿招揽生意的大眼儿逗贫的脏师兄。
“诶,哥们儿,今儿什么章程?谁开场?”
“今儿是曲艺综合,开场是张先生的单口海棠花出世,还有京韵黛玉焚稿和哭黛玉。还有几个相声小段儿,买卖论,托妻献子,口吐莲花。”
“诶,还成,你呢?还使板儿?”
“对,今儿来段儿,燕青。”
“说的是梁山众英雄,他们打坐就在聚义厅,赤发鬼刘棠拱手拜,尊声三哥宋公明。打擂这段儿?”脏师兄张嘴就来。
“嘿,您行家,就这两句,这气口,我都比不了。”
“知道就成。来根儿?”张凤鸾抖落抖落烟盒,蹦出一根。
“不了,这一会儿还得上台。”
“嗨,这有啥,早年间那老几位,万人迷、马桂元、张寿臣、刘宝瑞,哪个上台前不得抽两口片子,抽烟喝酒算个毛啊。”
“瞧您说的,那不是老老年间的事儿了么?”
“行!有操守。”张凤鸾又把烟揣回兜里。
“大辈儿,您赶紧进去吧,这马上开场了,您进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聊会儿啊,急啥。我等的人还没来呢。咋,你冷啊?”
“您是不急,可您别拉着我聊天儿,我得拉人进去听曲儿啊。”
“别介,回头我那朋友来了,让给你们一人送俩花篮,煤老板,有钱!”
“嘿,那我可记住了啊,要不给,您可别怪我们在台上骂人。”
“不能够。诶,人来了,你就擎好吧。”
“呀,李大眼儿!”
马大姐先一步瞧见人,脚底一滑,蹿了过去,招呼道。
“这位美女,认得我?”
“可不,我上次来还听你说呱哒板儿来着。”
“这是,快板儿!”
“嗨,不都一样?呱哒咕哒呱呱哒的。今天你演不?”
“演!”
“好,我让人给你送花篮,我朋友,贼拉有钱。”
“谢谢,谢谢!”
“哎,你们也不容易。大冷天儿在门口拉活。诶,先来一段儿。”
“......”
“行了啊,走吧,进去。”李乐走上来,冲大眼儿一点头,“家孩子不懂事儿,别见怪。”
抬手一拎马大姐的脖领子,给扥了进去。
买票进场,马大姐依旧跑到最前面那张桌子,拉了凳子,和马上要开场的张老头来了个脸儿对脸儿。
“这位,有事儿?”
“没,你说你的。”
“呃....”
李乐一捂脸,抬脚把马大姐给勾了回来,“你老实点儿。”
“哦。”
茶水上齐,零食摆盘,几人坐那儿,等着开场。
李乐左右瞅瞅,比起上次来有点儿起色,可人依旧不多,二三十人,一半儿都是老头老太太,估摸着都是喜欢听曲儿,手里还有俩闲钱儿的。
想想,快了吧,也就这一两年了。
开场单口,一肩高一肩低的张老头台上说的热闹,台下陆续还有进场来的,等开场说完,园子里已经坐了有一大半儿。
一时间,嗑瓜子儿就着剥花生,滋溜茶水伴着啃水萝卜的声音,再伴着台上的唱曲儿声,叫好声,鼓掌声,还挺热闹。
张师兄凑过来,扯扯李乐,“诶,我刚跟人吹牛逼,说送花篮的。”
“你吹牛逼,关我啥事儿?”
“我把你也当牛逼吹出去了。”
“艹!”
“这么着,一会儿我叫服务员过来,这边花篮二十一个,买十个,咱俩一人一半儿,买花篮送人演员。”
“凭啥?”
“你有钱。”
“没你有钱,特么你们丕铨今年挣了万安上千万。”
“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诶,牛逼吹出去了,你不给,人家真能台上祸祸你。回头脸上不好看。”
李乐想想这帮说相声的臭嘴,“得得得,给!”
脏师兄接过钱,搭上自己的一百,一招手叫过服务员。
“爷,您吉祥。”
“嗯,给,十个花篮,回头李大眼儿和小黑胖子说完,一个人分五次送,别一次都给我送出去了。”
“得嘞!!”
服务员拿着钱走了。
马大姐回过头,“诶,脏哥,为啥分五次送?”
“这行的规矩,一段儿说完,只要有送花篮,演员就要返场谢花篮。叫服务员分5次送,这样可以就能多听几个返场。”
“哦哦,还这说法。”
“可不,这行当规矩多着呢,就.....诶?不对!”
“咋?”听张凤鸾这么说,一桌人都愣,随即看台上,刚一唱单弦的老太太正鞠躬下台。
随即就瞧见脏师兄站起来,一拍桌子开始嚷嚷,“嗨,怎么回事儿,怎么安排的节目,有那样的弦师吗?演员没下台,弦师倒先走了,让人家在台上只能说,不能唱。还有没有规矩!把小黑胖子叫出来!”
这么一嚷嚷,园子里有懂行的,一瞧,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都跟着一起“吁~~~~”声四起。
一闹腾,就见小黑胖子忙从后台跑过来,瞅见带头的脏师兄,到了跟前一个作揖,“爷,大辈儿,您来了?”
“我说,你们还有没有规矩,台上的角儿还没唱完呢,弦师就先下台了。你再是相声门里的,这点台上规矩得懂吧?”
“诶呦喂,我这,怨我怨我没说清楚。这事儿,有个缘由,刚这位李老师返场说的雪山飞狐,这段儿,没唱。”
“没唱,没唱就能不守规矩了?等角儿先下台。”
“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您原谅,您原谅。回去我就立规矩,一定痛改前非!回头,我多说一段单口,算是给到场的老少爷们儿赔不是。”
张凤鸾这才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行了,接着演吧,黛玉焚稿不是?”
“诶对,我媳妇儿唱的。”
“白派?”
“您门里。”
“诶。”张凤鸾看向李乐。
“啊?干嘛?”
“回头给人媳妇儿送几个花篮。”
“我尼玛......”李乐一咬牙,“行。”
“哟,谢谢,先替我媳妇儿谢谢这位老板。放心,绝对卖力气,您擎好!”
等小黑胖子跑回后台,马大姐领着曹鹏其其格乐得嗝儿嘎的。
“抠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
一场看李乐掏钱比听台上相声还可乐的演出完,几人出了广德楼的大门,跟着人群,往大栅栏儿外面走。
“闯,一会儿跟不跟哥哥我去三里屯锻炼一下身体?”
“不去,有纪律。”
“鹏儿?”
“我们俩得回学校,锁门的。”
“噫,隔壁还特么跟监狱一样。”
“李....”
“别看我,我送他们几个。我晚上还得回医院陪媳妇儿。”
“哦,对。行吧,你们都不去啊,那我自己去,那你送我一程。”
“车小。”
“挤挤,挤....”
“哎呦!”
其其格一声喊,都扭头, 就瞧见一个瘦子从几人身旁蹿了过去。
“这傻逼,也不怕撞着人。”曹鹏拉过被撞的其其格看了眼,“没事儿吧。”
“没....呃!”其其格一拍羽绒服兜,愣了。
“咋了?”
“我手机,没呢。”
“啥?”
“手机!”
“艹!小偷!”马大姐喊了声,随即“嗖”的一声就朝着刚才那个瘦子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偷就偷,你追个毛.....”
“线”字没出,就瞧见马大姐已经飘出几米开外。
李乐有些恼火的皱皱眉,“得,我去,你们别动了。”
“哥,等我!脏哥,你和其其格等着。”
“嗨,你们仨!都特么兔子爷爷啊,这么快!”
“曹鹏!”
“诶诶,祖宗,你跟着干嘛!”
眼瞧着其其格一甩大辫子,也跟着跑过去,张凤鸾一跺脚,撒开细长腿,围巾勒在脖子上,彩带一样飘扬着,“呼哧呼哧”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