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
沉闷的气氛如加了水的淀粉糊满整个周家,来来往往的下人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行差踏错惹怒了主人。
周鸣躺在床上,阳光斜斜照在他俊朗的面容上,高挺的鼻梁落下一小片阴影,嘴唇苍白没有血色,那双总是透着坚毅的双眼紧闭着。瞧着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如果不是细看之下胸膛还有些微的起伏,只怕都会以为床上的人已经去了极乐之地。
周夫人拿了根棉签吸满水,在周鸣的嘴唇上来回沾了沾,让他不至于嘴唇干裂,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周夫人说着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又擦掉眼边的泪。
“叩叩。”
医生敲门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些干净纱布、棉球,以及放着粉末状药物的玻璃瓶这些医用物品。
“刘医生。”周夫人站了起来,肩背挺直,礼仪教养刻进了她的骨子里,这些年也只有在儿子浑身是血被下属扛回来的时候,别人在看见这位贵妇人露出情绪失控的一面。
刘医生颔首示意,道:“太太,我来为少爷换药。”
“刘医生请便。”
没了被子衣物的遮挡,把要换下的纱布弄掉,周鸣浑身的伤痕映入眼帘,周夫人忽的转过身,擦点眼前的泪,强迫自己情绪平稳下来,又转过身,逼着自己去看,手攥成拳,修剪得当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待要处理背面的伤时又上去帮忙把周鸣弄起来。
“夫人,已经换好了,我就先下去了。”刘医生将脏了的纱布棉球堆到托盘一侧。
“嗯。”
她没有问周鸣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种问题,她已经问过很多次,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确定,最开始她也曾歇斯底里,但是毫无用处。
周夫人叹了一口气,轻拍着儿子的手,道:“儿啊,你要是再不醒来,媳妇就真没了。”
玉雀被人掳走后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只是晚了一步,没能将人救下。人海茫茫,恰巧周鸣受伤性命垂危,海城一下势力蠢蠢欲动,整个周家都鸡飞狗跳的,实在是无暇顾及,只能将此事交给下边的人去办。
茫茫人海,却遍寻不到玉雀的踪迹,直到最近才有些许线索直指京城徐家。他们派去京城的人没有寻到玉雀和那徐盛的踪迹,却带回了一段恩怨纠葛,这使得他们确定八成是徐盛掳走的玉雀。
周夫人没能指望这句话能让周鸣有什么反应,却发现自己儿子的眼皮动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心中涌出无限激动。
外面明日当空,她颤抖着握住周鸣的手,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鸣儿啊,玉雀被贼人给掳走了!”
周鸣的脸上没有动,周夫人却狂喜难耐,盖因周鸣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正好挠在周夫人的手心。
发觉这样说有用,周夫人瞬间坐直了身体,又俯下身凑到周鸣耳边说:“儿子你晓得是谁抢走了你媳妇不?娘告诉你哦,就是那个徐盛,京城徐家的徐盛!”
周鸣反应更明显了。
“你晓得伐,徐盛和玉雀人家两个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来的哦,如果不是徐家那个婆娘棒打鸳鸯,如今玉雀就是徐家的媳妇了嘞!这中间还能有你什么事儿呀!啧啧啧。”
“现在人家把玉雀从你身边抢走了,人家两个双宿双飞哦。”
“儿子你到底有没有把玉雀的心笼络过来呀?哎呦呦,万一他俩旧情复燃怎么办?”
“不知道哪个狗东西,在外面造谣说你死了,你爹居然还放任不管,就为了趁机把海城有小心思的人揪出来,气得娘跟他打了一架。”
“你说玉雀要是听说了你死的消息信以为真了怎么办呀,还有旧情人在身边,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公。”
“人家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哦,不是,郎有意,儿子你媳妇就要抢不回来了哦,哎呦呦,为娘这么一想就觉得我儿好惨哦。”
“那个徐盛瞧着人模狗样,也是一表人才的,完全不输你的呀,玉雀还跟人家青梅竹马情深似海过,这要是俩人又好了一点也不惊奇的呀。”
“娘可怜的儿哦,怕不是要变成戴绿帽子的单身汉喽。”
周夫人说的起劲,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都在替自己儿子想怎么远隔千里毁掉徐家报仇了,猛不丁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
“娘……”
“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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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里谁都不想给小日本唱戏,练起功来也一个个都跟蔫了似的使不上力。
宁庆明难得没有训斥他们,反而任由他们懈怠下去。
他拎起水壶倒了杯水,想起陈展和那个自称王明的人说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展探进头来喊了声“师父”,宁庆明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
“给我滚进了,老大的个子,在那儿畏畏缩缩的像什么话!”
“嘿嘿嘿!”
陈展傻笑几声,挠了挠头,溜了进来,一副铁憨憨的样子,还不忘把门关严实。
师父没让他坐下,他就站在宁庆明面前,搓了搓手。
“师父,你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宁庆明慢悠悠喝了口水,还咂摸了两下,一口白开水,硬是喝出了万金一两的茗茶做派来。
闻言,陈展有些急,道:“就是我王大哥说的啊,咱们帮他们坑小日本。”
“哼!”宁庆明冷哼一声,“谁不想当英雄?可是你问过咱戏班别人愿不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跟你干吗?”
“我来找师父之前问过他们了,咱戏班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儿,都愿意干!再说了王大哥说了,到时候事情干完了咱们就躲起来,他们会保护好我们的。”陈展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他那样说,你就信了?”宁庆明“啪”地把被子放在桌子上,看着自己这个弟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怪他戒心重,这世道,有几个单纯的人能活下去。
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小日本现在这是用得着他们戏班,才没把他们怎么着。等到给那狗日的小鬼子唱完戏,他们没用了,指不定能不能留住小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