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雀站在窗后垂眸看向窗外,指尖轻轻挑起一点窗纱,身形仍旧藏在窗纱下。
汽车的引擎声带走了轰鸣的尘土,玉雀亲眼看着那载着徐盛的车渐渐远去,他放下窗纱,在沉重木色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拿不定主意。
不知道是该待在这里等周鸣来救他,还是该趁机逃跑,主动去海城。
“笃笃笃。”
听到敲门声,玉雀陡然一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翠端着个酱色的托盘,上面放着画着青花纹的瓷碗,冒出袅袅热气,伴着药味儿在房间里逸散,那味道闻着便觉苦涩。
她屈膝行了一礼,额头前细细碎碎的刘海儿轻轻晃动,她看似恭敬地说:“夫人,少爷临走前让我把药熬好,给您把药端上来,您趁热喝吧。”
玉雀心神一松,暗自舒了口气。
“倒了吧。”
他做出嫌恶的模样,蹙着眉退后了几步,似是厌恶至极,不堪忍受这股药味儿。
闻言,小翠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看向玉雀,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厌烦轻视,而后毫不客气的走到玉雀旁边,将托盘“啪”的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碗里深褐色的药汁溅了出来。
“您还是喝了吧,老爷临走前可是亲自吩咐要我要看着您喝下去的呢。”
“哎呀,您一介男子既然已经跟了我们老爷,那还矫情个什么劲呐,这么多天该矫情的也早该矫情够了吧?”
小翠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药汁,而后一甩袖子,对着玉雀便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老爷现在又不在,您这是矫情给谁看呢?哼!”她斜着眼哼了一声,“真以为跟了主子爷自个儿也就是主子了,徐家家大业大,名门望族,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进门。”
“我劝您啊,这几天赶紧的,有什么想要的金银珠宝房产地铺,缠着我们老爷赶紧弄到手,要不然等后个儿启程到了京都,我可得看看徐家能不能容得下你一个男狐狸精,哼!”
说完她便扭身走了,红头绳绑着的辫子油光黑亮,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就算是老爷还在的时候,她平日里趁着老爷不注意也没少给这个男狐狸精脸色看,他都没说什么,也没敢跟老爷告状,如今老爷走了,谁还稀得理他,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这年头怎么给富贵人家当个姨奶奶都有男人来跟着抢,老爷真是,怎么就看上那么个男人,又没胸身子又不软,哪里比得上女子软香温玉在怀。
要她说,指不定就是老爷从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这才被一个不要脸的男人迷了眼,等自己什么时候被抬成姨奶奶,老爷定然就晓得那男人没什么好的了,到时候她穿金戴银,独得老爷恩宠,再给老爷生个大胖小子,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抬成正妻,到时候这徐家的家产还不都是她和儿子的!
小翠嘴里哼着小曲,做着美梦,结果下楼梯时一个没注意踩空了崴了脚。
她惨叫一声,坐在楼梯上“哎呦哎呦”的揉着脚踝,因着徐盛没打算在这儿久住,这洋房里就她一个丫鬟,平时伺候玉雀,今日徐盛走之前把他手下的人也都带走了,就留了那么一两个人留在暗处。
玉雀听见她的叫声,没有理会,她便只能自己一瘸一拐的回房间。
房内,桌上的药渐渐凉了下来,玉雀坐在床上,整个人呆呆望着窗户的方向,浅色的窗纱挡住外面的风光。
突然,他起身三两步走到窗前撩开一角窗纱,透过他之前擦掉雾气的那块玻璃,静静看着外面。手握紧又松开,复又握紧,攥着衣袍袖子的褶皱还未散开便又添了新褶儿。
大约是为了隐蔽,徐盛没带太多人出来。
经常跟在徐盛身边的人他都见过,他也知道徐盛在暗处放了人监视他,周鸣曾经教过他一些自保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该怎么找出暗自跟着你的人,所幸他当时为了在乱世中能多一份安稳学的很是认真。
这么些天,他早已经看出在哪里哪个人是徐盛安插的了,再加上他从那丫鬟小翠嘴里套的话,他已经规划好了该从走哪条路,该从哪里去海城。
玉雀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他从床下脱出一块蓝色印花布,上面沾了脏污,这还是他在厨房看见的,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起来,他也找不到能更破旧普通的布料了。
他将布铺开,将自己这些天看中的可以在逃跑路上用的东西收拾进去,将印花布的四个角绑在一起。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一深一浅,玉雀瞬间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去听。
而后他突然将收拾好的包袱塞到床底下,整理了一下衣袍坐在床上,垂着眼,黯然神伤。
正当这时,门“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小翠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见玉雀扭头看她,没好气地嚷嚷:“看什么看!”
待她走到桌边,见到丝毫未动的药,旧怨新怒夹杂在一起,登时伸出胳膊就把碗扫到地上,瓷碗不禁摔,碎了一地。
她冷笑一声:“呵!你要是不喝,那就别喝了,我可不想一遍一遍的热这苦汤药!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呸!”
说完她瞪了玉雀一眼,见玉雀始终没什么反抗的意思,心下更是添了几分鄙夷,冷哼一声出去了。
走到半路她突然懊恼起来。
心下想着玉雀就是个软柿子,她自然不怕他,可是这回自己猖狂了些,万一那小贱人被那些个碎瓷片弄伤了,等老爷回来看见伤口,他跟老爷诉苦,自己不就完蛋了。
想了想,她憋着气找了簸箕笤帚气冲冲地走回去。
她见玉雀还是坐在床上,不声不响的,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将碎瓷片都扫成一堆。
小翠忍住脚踝上未消散的痛,蹲下身去想将这些瓷片都弄掉簸箕里带出去。
床上的床单够宽够长,到了床边还垂下不少,玉雀将腿脚放在包袱前,试图靠衣袍遮住,见小翠蹲下身来不由得紧张的后背都绷了起来。
见小翠什么都发现,打扫好碎瓷片后便要站起身来,玉雀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小翠不经意间一瞥,看到玉雀浅色的袍角边有个蓝色印花的布,她心下觉得眼熟,丝毫不顾及伸手就抓住那点印花布料将包袱扯了出来。
玉雀瞳孔一缩,双手紧紧揪住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