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去查的东西怎样了?”洛希话锋一转,媚眼如丝,“宋延皓给我提供的那些工匠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不做事也可以每月领取俸禄,如今挑这么好的给我,我不该欠他恩情,他有什么事情我自然帮他去做。”
“说来奇怪,他昨日开始就被调任监督皇陵建造工程,没有暗中给任务我们做。”
“真的么?他一个工部的侍郎可是常常暗地里做着刑部的事情,和严相公就差抢椅子坐了。”洛希半开玩笑道,她不喜欢做事拖沓,不喜欢欠人恩情,“让花使们盯着那只老狐狸,别看他呆可精得很,一旦接到他有求于两院楼的任务,转交给我,我亲自做。”
“那要告诉王爷吗?”菖蒲问道。
洛希脸色微变,偏头问她,“菖蒲,没见几日,这么快你就卖主求荣啦?”
菖蒲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双手扒拉在桌边几上,天真无邪道,“姑娘如今都是王爷的人了,咱们做的事情还得瞒着他?”
这一句话直接问到洛希。
她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千昕鹤吗?他是把兵符放在何人何处都交代出来,等同于把身家性命都交给自己,可自己依然对他怀有敌意,信任危机,甚至都不想要去解释。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他。”洛希始终还没有打算轻易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千昕鹤。
菖蒲领命出去,洛希闭上眼睛继续坐在椅子上,将自己深深的陷进去,她不知不觉中想起了千昕鹤,那一夜的雨下的那么漫长,回想起来手指尖还透着一股寒意,那是个在锦玉堆里长大的人,是怎样挨过雨夜?
芋头的香味似乎还在房间内蔓延,淡淡的思念涌上心头,洛希起身站在窗边,望着一派苍凉之色,院子里的绿植不多,有几株冬菊,两三棵夹竹桃,攀岩而生的腊梅,地表覆盖着薄薄的一层亮白亮白的积雪。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墙角的地方,冒出了点点的新发树芽,正在用瘦弱的嫩叶试图撑开一片新天地,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出了屋子里,踩着雪,走到了绿芽新发的地方。
“王妃,天冷,你会冻着自己的……”伺候在院子外的椒兰连忙跟上来,见洛希蹲下去要为嫩芽抚雪,连忙吩咐后边的人准备干净的热巾子来,又道,“这几棵树已是枯木,冒出芽也长不成势头的,王妃您别管了。”
“树?”
洛希疑问的扭过头,上一次见千昕鹤时她不记得院子中还有种着树,问道,“种的是什么树?我明明记得这院子里不曾有过…”
“是梨花树。王爷在娶夫人进门前,特意从扬州当地移植过来的。”椒兰如是说道,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巾子为洛希净手,补充道,“那日王爷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命人将已经扎了根生长的梨树通通叫人砍了去,那还是奴婢第一次见王爷如此勃然大怒呢。”
洛希一愣。
她缓缓的抚开冰冷积雪,看见那棵伤痕累累的梨树桩,原来他也会有生气难过的时候,却从未向自己报复过,只是安安静静的把一切埋藏在心底里,并未向自己发难。
倘若这几棵梨花树都茁壮成长,明年春天就会繁花似锦,她再也不用思念故土…
“椒兰,我觉得好难受。”洛希失落的捂住了胸口的位置,独自站了起来,望着不明所以的椒兰,淡淡的忧伤一笑,“这辈子过得苦,尝到一点点甜,都会开心很久呢。”
侍卫带着驿差来报,千昕鹤写了信回来给,署名是洛希亲启,必须交到她手上。
洛希愣了愣没想到他落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接过信,屏退众人,她迫切的想要看看千昕鹤写的内容,在院中就打开信封,映入眼帘的赫然五个字,“夫人躬安否。”
她自然就脱口而出,“我过得好。”
院中吹来一缕凉凉的风,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似乎是回应,他在信中表明已经知道春梅的事,将她送进院内是因为洛希和她相熟的缘故,自己并不介怀,又说到澄王是因为身有旧疾,伤疽发作疼痛难忍,大量进食药石毙命,自己会在通州为他守灵,七日后就会返京,让她不必担忧,同时也一定会赶上闫楼开张之喜,为她带回来一份大礼物。
洛希的嘴脸不自觉的开始上扬,心想如果他回来了,自己一定是要跑着去见他的。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将王府上上下下都走了一遍,实则是坐着抬轿从东边逛到西边,从园子走到水榭,从花厅走到后厨,到针工房后再去茶水房,再去花圃房,连库房都逛了一大圈,才发现时间也不过两个时辰,一旦有了思念,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洛希干脆在书房里办公,将两院楼接到的一些案子都看了一遍,椿山隔着远远的桌子上为她研磨,生怕自己又遭她一回骗。
“椿山,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呢?”洛希叹了一口气,合上手中的折子,一张笑脸望着她,声音很轻,“你想要良玉做这府上夫人的愿望落了空,日后你要是再生这种想法,我一定亲自送你出府。”
椿山手中研墨的动作一停,随后立马放下跪在地上,洛希已经在开始看别的折子,她不打算秋后算账,多少有些醋意在,直接给椿山一个下马威,“我这个人心眼小,容不得沙子,这个王府里,有且仅有一个夫人。”
“奴婢知道了。”椿山性子耿直,遇强则弱,面前的洛希显然不是个容易得罪的主。
洛希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沙漏,时间过得真慢,如今也不过是申时,天还没黑。
夜里用过膳。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数着今日做过了什么,又新认识了多少个丫鬟,两院楼的事情她无需插手,下面早已经有人接单办事,她一个做幕后的人,难得有空闲如此的时间。
又过了四五日,洛希尽心尽力的照料那几个光秃秃的梨树,给树根围厚重的粗棉保暖,积肥助长,清除杂草,花圃里花匠过来看生长情况,见到势头正好,绿叶也冒出来好多,便告诉她,明年春梨树应该能生出枝条,再长多一年,就可以开花,能结果。
她心情大好,去看闫楼的施工,按照原计划如期封顶,又请了当地有名的书法家王岩提了一块名匾,用红布盖着,四周的灯笼,喜绫,地上铺着的花毯,一应俱全,连看风水时运的人都对水月说,“掌柜,明日十二,申庚日,申金印星透出天干地支,生助癸水日主,您家的茶楼定然财源滚滚。”
洛希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不方便出面,偷偷示意水月赏他一吊钱出门买酒吃。
“姑娘,你真的觉得那算命先生的话准吗?”水月深知洛希不信鬼神之说,甚至对此都不屑一顾,没想到还大方的赏赐了钱。
洛希是春风满面,她出门穿了件胭脂粉的窄袖长袄子,外面套暗蓝色绣兰花对襟比甲,正坐在桌边喝茶,半带含笑,“明日正好是王爷从通州回来,正好就是个好日子了。”
水月一听,瞧着洛希喜上眉梢,正是爱意正浓的时候,问道,“菖蒲说姑娘嫁给王爷只不过是冲喜去,如今是真的喜欢了?”
“或许吧。”
洛希笑眸舒展,连喝白开水都是带有微微回甘的感觉,都说十月芥菜起心,大概就是形容她现在这个快乐,春心萌动的模样。
忽然,闫楼的屋顶在细微的快速走动声,洛希瞬间脸色一沉,置下茶盏,迅速移步到窗台,右手立刻接过水月给她丢过来的剑一挥,正好赶上从屋顶试图越入窗户的刺客,那人幸亏反应也快,直接用刀鞘压住洛希的剑,惊声道,“且慢王妃,是我……!”
“顾书亭?”
洛希一脸疑惑,这才收住剑没有再过招,问道,“你不是跟着王爷在通州的吗?”
顾书亭眼神闪烁,立马就被敏感的洛希捕捉到一丝危险的信号,心间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害怕席卷而来,立在原地等他开口。
“王爷…他、他被荣安世子掳走了。昨日荣安世子派管家请我们吃酒,说是送别一场,不知什么原因大家都喝的很醉,清晨我去见王爷,桌上留了一封信说南埕闹饥,他要和荣安群王前去巡视,叫我不必跟来……”顾书亭一五一十的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他清楚知道王爷已经答应过王妃初十一定会回去京都参加闫楼开业,不可能这么随意改变行程,而且身边亲卫都没有带,“后来我们在酒里发现了有迷魂药,只有安翁没有喝酒,但管家那晚强拉他入欣赏字画,没有人知道王爷在哪里,我们没有头绪……”
洛希整颗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上,她当然很清楚荣安世子为什么要捉千昕鹤……
昨日两院楼的暗报里有提及,澄王薨逝,留意到礼部加急三百里文书到通州,陛下认为澄王在世无功受禄,不打算让荣安世子延袭,降为国公,甚至还旧事重提,大有用世子开刀的嫌疑,倘若世子已经拿到澄王的半块兵符,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保住自己。
皇帝老谋深算,或许正在计划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洛希又想起宋延皓,无故被调去监督皇陵建工,如今想来真是细思极恐,她忽然想到了关键的一个人,连忙对书亭道,“大理寺少卿严大人,他在哪里?”
“他比王爷早一步到达通州,可是第二日,陛下又召了他立刻回京,说是皇陵建造过程中发生了坍塌,中央梁木有人为损毁的痕迹,事关皇家颜面,让他协同工部侍郎宋延皓一起,彻查原因…”顾书亭很惭愧居然没有保护好王爷,说话时头都已经低了下来。
洛希微感意外,她明明吩咐花使一旦留意到宋延皓有什么动作要立马汇报,这就意味着工匠们明知道劣质的梁木会造成坍塌也继续搭建,宋延皓自导自演一出好戏,看准时间,等到梁木承受不住重量发生坍塌,皇帝心知肚明,命严见斋务必到黄陵来调查。
千昕鹤丢掉严见斋这位左膀,又失去身为亲卫的右臂,荣安世子自家地盘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他掳走千昕鹤的目的是什么?
假设半块兵符已经在荣安世子手中,他根本不会捉千昕鹤,但相反如果澄王没有把兵符交给荣安世子,而千昕鹤又已经拿到兵符,那他一旦离开通州,对荣安世子就是灭顶之灾,因为陛下早已经容不下澄王,何况是个毫无用处的世子,无论怎么想,最佳的办法还是应该抱住千昕鹤这个靠山为上。
“我要亲自到通州一趟。”洛希冷静的说道,她很清楚千昕鹤对于荣安世子来讲还有理利用价值,不会这么容易死掉,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遭受到严刑毒打,一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吩咐水月,“明日你照常开张,命花使留意前来的人中是否有刻意的迹象,还有如果宋延皓前来,扣下他……”
水月领命,洛希率先回了王府一趟,将那把软剑藏在腰间,端茶来的婉儿似乎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正要追出门劝洛希,结果看到她几乎一跃墙上,瞬间消失在墙檐外。
婉儿僵直了身子,话都说不出来,“啪”的一声手中茶盏应声落地,几个侍女赶过来连忙,每个人都一口一句婉儿姐姐,说着有没有摔着手没有,都烫红了疼不疼,快去找大夫,快去拿清凉膏云云等……
良玉也正好路过,见婉儿苍白的脸,花布鞋前青瓷碎片一地,她是府上一等的女侍,做事从来都是认真仔细,显然出了什么事,问道,“你既然来奉茶,见着王妃吗?”
婉儿回过神来,手指虎口的位置有灼烫感,喃喃说道,“我刚见着王妃了,她……”
“她怎么了?”
良玉迫切的追问了一句。
婉儿的话说到一半,她下意识瞥了眼远处真实存在的墙檐,离地那么高,要是摔下去,定然摔得屁股都要裂开花,以前如儿也贪玩,在墙檐上该摔过一次,卧床了好几天在叫疼,想到这里,她决定要为洛希撒个谎,“我见着王妃匆忙出门,她说要去见个朋友,回来的时间不确定,不用备膳……”
“那王妃又说去见得是——”
“掌事。”婉儿忽然打断了良玉的话,用着明亮的双眸深深望着她,“你我都知道王妃的性格,她不喜欢别人来过问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