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初到通州时,见澄王府上白绫高挂,与顾书亭一道潜入王府,盛日景象荡然无存,老管家正在给小厮丫鬟们遣散费,只留下几个贴心伺候的在府上,就算降位分到国公,也不至于如此,几个大箱子打包好行李,看起来是要出远门样子,她不禁问身边的书亭,“他们要去哪里,离开封地是大罪…”
“要上京去谢恩。”顾书亭低声说道,“荣安世子降为国公,收回封地,要在天子眼下立府,他未来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
“那个人又是谁?”洛希这时候看到一个身着绣有石榴花的厚锦褙的女子,她长着巴掌大的小脸,精雕细琢,正惶然的看着老管家收拾行李,那张殷红的小嘴颤抖了颤,似乎站不稳,幸亏身后的小丫鬟扶稳了站住。
顾书亭叹了叹气,才道,“澄王的外室所生,叫做沐思安,去年她母亲故了,她本应该在庄子上养到终老,是荣安世子求得情,说难得有个妹妹,才被领养进府的。”
洛希望过去小姑娘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才哭了没多久,掩着帕子抽泣,又问,“她不应该姓千?怎么落了一个外人的姓氏。”
“当年郭太妃不待见这位外室,就算孙女出世也极为嫌弃,让她随了母姓。”顾书亭想起这几日留在澄王府,沐思安都是不亲自出来见客的,“她只在澄王下葬的那一天露了脸,哭的一塌糊涂。澄王身上盖着一张巨大的巨大的虎皮,是他狩猎所得最爱,那位思安姑娘自幼被山猫咬过,害怕的不得了,仍然是跑过去哭丧,还哭晕过去几次……”
洛希眉头一皱,心想这位祖母不爱,父亲不疼的小姐,连个最低等的县主都没有混到,居然在葬礼上哭的这么情真意切,要么就是装的,要么就是澄王一直私底下在支助两母女的生活,感情上的羁绊才会那么深。
忽然,就听见老管家说道,“思安姑娘,这是皇命不可违,你不能跟着上京的。”
沐思安当即身子一软,伏在箱子上,放声哭了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你们又要留我一个人,我、我还不去死了去……”
“姑娘可别这样说话!”管家心一急都快要给她跪下来,劝慰道,“世子上京去,可这里的庄子,屋子,都是留给姑娘您的,你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何必去受那样的苦呢…”
洛希一听,可算看得出来那沐思安从小也是被澄王养的富贵,再仔细看看她衣领和衣袖口都是镶着毛皮绒子的,看得出来澄王也心疼这个在外头的女儿,没有亏待。
“书亭,你今夜监视沐思安,有什么情况立马告诉我。”洛希狡黠一笑,既然找不到世子,那就换一个方向,不过她还有更好奇的地方,“还有,郭太妃是去年薨逝的吗?”
“十年前就已经病故了。”
“那就有趣多了。”
洛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预备转身离开,留给书亭一句话,“我正好要去做一件事,今夜戌时你要是没见我出现在澄王府门口,就兵行险着,扣下沐思安。”
“用她换人么?”
“或许吧。”洛希咧咧的笑了,并没有给明确的结果,“看着她,别让她跑了哦。”
顾书亭不知道洛希葫芦里卖什么东西,按照计划蹲点在屋檐上,几个近卫都不约而同的往下看,那沐思安是哭了一回又一回,没有停歇过的时候,不免抬头问,“书亭,澄王是头七都已经过了,这姑娘天天哭,现在都哭了三个时辰了,怎么都收不住嘴,家里死了人都没见过奔丧这么勤快的……”
“人家死了爹,你也试试?”顾书亭翻了个白眼,往下头一瞄,她哭的肝肠寸断。
沐思安身边的丫鬟叫宛平的,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连给她擦泪的巾子都浸湿透了。
“姑娘,你怎么又哭了,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你又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为什么就那么坚持要跟上京呢。”宛平叹了叹气,绞干手帕舒展开来,为沐思安擦拭双手,“咱们本就是外头来的客人,回到庄子上过原来的日子,无忧无虑的,难道不好么…”
“我、我……”沐思安似乎有苦说不出来。
宛平又接着劝她,“荣安世子上京去,是住在陛下赐的官邸,不会出事的,你别担心了,再何况你也是个弱女子需要保护的。”
沐思安的眼泪又漫了出来,这一次没有再哭出声来,而是无力的挨在椅背,神色枯槁,她想起来一些事情,不想让宛平再为自己忧心,只说困了,要上床歇息安寝。
屋内熄灯黑下来。
顾书亭望了望夜色笼罩下的大地,寒风呼啸而过,划过他少年白皙的皮肤,他缓缓拉起黑罩,随意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还有两刻钟就是戌时。”一个近卫低声回复,淡定的盖上瓦片,又将手按在冷的透彻的刀柄上。“怕且要惊扰美人睡梦了。”
余下的几人半蹲在屋檐四角,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冰冷的月光照映在寒刃上,折射出他们凛凛眼神,等着最后的一声令下。
广袤的夜空之下,缀着零零散散的几颗晚星,无垠的大地上野狼嚎过,连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一袭黑衣的人穿梭在郊外的庄子,选中了其中的一家,一跃而进,昏昏欲睡小厮们都反应过来,连那些锄头耙子都来不及捉,都被踢到在地,痛的人仰马翻。
护头一见阵仗如此,转身折返进屋,那袭黑衣身形一闪,抽出腰间青剑停在离他喉咙还有一寸地方,笑笑道,“别乱动,刀剑无眼,刺伤了就真的只能等着流干血了……”
“你、你这小偷疯了不成,这是澄王府上的庄子!你也有胆量要来——”
“不好意思。”洛希幽幽的吐露出冰冷的字,剑尖贴近了护头的喉咙,”我就是看上了澄王的庄子,特意冒着冷,赶来的呢……”
护头大惊失色,他一咽口水就能感觉冰寒的剑尖正在划破他的喉管,“你、你到底想要什么……这里、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
洛希眼眸一笑,抽出衣袖小刀,飞出去,一位试图爬起来的小厮瞬间被扎中手背,插入地中,鲜血直流,吓得昏了过去。
护头也看出来洛希有备而来,她的武功不是庄子上的小厮们可以抵御的,便直接干脆见底说道,“这、这里实际做主的是澄王外室沐夫人,她早已亡故,庄子收成也不一般,着实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你——”
“我知道。我来这里不过是想问问你一件事,除了这儿,沐夫人名义上,还有没挂写别的庄子…”洛希边说还边缓缓加重的手中剑柄的力量,护头顿感压力倍增,满头冷汗说不出东西来,就听见洛希又道,“或者换一个说法,挂在沐思安的名字上庄子…”
“有、有的!”护头仿佛溺水时捉到救命稻草,拼了命的往上游,“去年沐夫人亡故的时候,给思安姑娘留下过一座东边三里地的废弃的粮仓,就没记在账本子上的……”
“荣安世子掳走了一个人,你应该知道的对吗?”洛希挑起剑缓缓上移,贴着他的下巴扬起他的头,幽声说道,“大半夜的三十四口多人守在院子里,这般看家护院非要多少银子,难不成,是等着仇家上门来…?”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护头喘着粗气,寒冬腊月,脸上涨得红红的,“我只是听从主子安排,要来守夜盗贼的而已!”
“哪一个主子?”
洛希冷笑了一声,未等护头说话,倒地的两个看院小厮找准时机已经跑了出去。
她急忙抽剑去追上去,护头也转身屋内随手捉一个挂皮毛的大钩子,试图从后背捉住洛希,谁料她一个回马枪,不费吹灰之力就削掉他半缕发,目光渗人,笑道,“你要是急着见阎王,我不介意先送你一程。”
护头自然不敢轻易乱来,却暗中示意余下的看院,爬起来纷纷冲上来拼命。
“嘶……!”洛希气的咬紧了牙,抬脚踢飞一个,低腰躲过另一个铁耙挥舞的人,迅速贴近他身边,手心一掌起打断他的下巴,猛一回过头,护头手持大铁钩子迎面而来。
她迅速一刃飞刀甩出去,迎面冲上来的护头觉得膝盖一疼,痛苦倒地,头顶上洛希声音尾随而来,冷冷道,“……不自量力。”
她克制住自己的心情,踩过横七倒八的小厮,没让青剑见血,那两个小厮应该往东三里的地方去,她也随后立马跟上去。
洛希知道已经是个陷阱,可她来不及多想,就提剑从破烂的粮仓外头一跃而入。
好安静。
没有风吹过,没有虫鸣蛙叫,过于安静的环境里,她的听力极为明锐,是很轻的脚步声,在不远的地方,留在屋子的里面。
一推开门。
黑漆漆的粮仓,废弃的高架木头,破烂的麻布袋,月光慢慢的透进来,地面那一大片猩红的血迹,过于突兀的出现映入眼帘。
她顿感不安,觉得天旋地转。
“唔、唔……!”一声一声细弱而有力的呐喊从黑暗深处传来,有一个人应该被捆在椅子上,还能听见他扭挣麻绳的声音,随着洛希的走近,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乱,不像是吸引她走过来,反而更加阻拦她快点离开。
洛希放低身段,紧握青剑护在眼前,另一只手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亮起来,眉心跟前瞬间就刺过来两把匕首。
她顿时一惊,立马往后一退,转身抬脚踢中其中一人腹部要害,见另外一人冲上前,直接将火折子丢在他的脸上,握住刀柄直接朝着他的脖颈一锤下去,那一个人也受不住力度重创倒地,洛希本无杀意,伸手去捡那火折子的时候,其中一人也趁机捡起匕首,未等他冲过来,洛希挥刀一剑,热血撒在了地上麻布袋,蔓延到更加深黑暗处……
椅子上的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洛希解决了两个小厮,挣扎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
还有人。
洛希的直觉告诉她,在黑暗深处还有人在等着她的靠近,火折子的光过于微弱,废弃的粮仓好深好大,散发着陈年谷子的味道,而且周围也变得空旷起来,如果有杀手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她定然无力招架的住。
空气也很寒冷。
火折子若隐若现的光,似乎并不能支撑的太久,刚刚就已经损坏过,撑着一段路带着她来到在一排好好架起来的木架面前,很显然,那后边的救命呼唤声也越来越急。
天蓝色的火芯一颤,一缕白烟,洛希再一次置身在黑暗无边的粮仓之中……
倏然,她有十足的心理准备,沉着脸色,一跃踩着叠起的沙袋而上,单手落在木架上,感受到人的气息,手中软剑如灵蛇出洞,朝着那个黑暗中唯一站着的人刺过去。
风也在这个时候扬了起来。
粮仓的风口洞吹落木板,透进来一缕白月光,映在那人高挑优雅的背影上,他的玉容干净而疏朗,挺拔的鼻子,黑羽般的眉毛,高贵的如同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洛希迅速反应过来,他也是惊讶之意,她连忙扭转剑尖朝外,但惯性力量太大,她握住剑柄,朝着他的胸膛上撞了个满怀。
“夫人?”
他轻声问道。
洛希连忙反应过来,她刚刚握拳似的包裹剑柄还是顶到他的胸膛上,连忙问,“疼不疼,你怎么不躲开,弄出淤青就不好了…”
千昕鹤笑了笑,本正想出言安慰,没想到洛希动手就要解开他的衣领扣,赶紧咳了两三声提示她,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洛希一回头就看见黑暗中七八条影子点起火折子,最中间被五花大绑的,是个清俊少年。
“请王妃安好!”
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声音,不约而同的握拳低头,洛希脸一红,连忙缩回自己乱动的爪子,小声问千昕鹤,“你、你的人?”
“嗯。”
千昕鹤温柔的应了她一句,“他们蹲在地上伺机待命。没想到夫人会从天而降,本王也有些措手不及,感谢夫人不杀之恩……”
洛希尴尬一笑,她总不能告诉千昕鹤自己目的就是一招毙命,她误以为椅子上被捆的是千昕鹤,惨遭折磨,当然不屑于绕过去偷袭,她甚至都不打算让这群人留活口。
“王爷不是被捉了么?”
她又想起来自己是救人来着,看着他全身都是干干净净,忽然看到他手腕上有微微的红痕,脸色顿时阴沉,疼的心肝肉都在抽搐,抬手一剑,就朝着荣安世子踢过去。
荣安世子看着那剑“咻”朝着他眼珠子刺过来,吓得蓦然腿一软,裤子都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