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或许这便是宿命
徐凉安从来不觉得凭借自己可以控制这个世界以后的发展。
哪怕是影响,也最多不过就是这短短的百年而已。在他和燕文鸾、顾剑堂这些人的努力之下,或许这座天下真的可以实现短暂的统一,可等到他们这些人死的死,隐的隐呢?
总会有那种无法彻彻底底安分下来的人,或是觊觎地位、势力,或是不愿偏安一隅。
当然,这只是从下面那些人的角度出发而可能发生事情。
至于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那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的一切可能终将会变的腐朽。
就连那种由钢铁制造而成的机器,都会被时间在它们的身体表面镀上一层厚厚的铁锈,更何况是人和人心呢?
徐凉安突然就感觉自己有点心累,毕竟他们这些人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放到百年、千年之后可能就是无用功。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位初代儒圣张扶瑶,对方就这么一个人硬生生的守了这人间八百年的时间,的确是一件让人钦佩无比的事情。
至少徐凉安自问他是不可能无私到会将自己八百余载的时光就这么消磨掉。
不过这或许也和人本身的性格与实力有着很大的关系,起码对于徐凉安来说,与其让他如同张扶瑶那般被动的守候,在天上之人下来的时候才出手,徐凉安更加倾向于主动打开天门,然后杀出一条自人间而上的血路,这才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至于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徐凉安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性,但在一些时候他其实也不愿意考虑太多这方面的因素,因为那样只会让他在做事的时候畏首畏尾,失去本来应该有的气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不过是徐凉安念及此事心中思绪的自由发散罢了。
目光依旧眺望远方,即将彻底落山的夕阳将头顶天空映衬出大片如同晕染而出的红霞,让人忍不住有些入迷。
“等到北凉和离阳双方大军彻底打散重组之后,燕伯伯恐怕就再没有半点休息的日子了。”
“咱们北凉这边我倒是没有什么担心的地方,主要还是离阳那边!”
“除了顾剑堂的部下以外,其他的那些离阳军队基本上可以用一盘散沙来形容,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训练起来必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但我们又不得不用他们,说的难听一些即便他们的作用是拿自己的人头去填满前方的战渠,也必须要让他们拥有死在最前方的能力。”
徐凉安的这段话说的无疑非常的残忍,可战争就是战争。
只要是为了达到胜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不仅仅只是离阳那边的部众,北凉这边的所有士兵亦是如此!
这自然也不仅仅只是徐凉安才拥有的觉悟,每一个北凉儿郎在参军入伍的那一天开始,便早就已经做好了永远无法返回家乡的准备!
如果害怕的话,谁会选择进入军伍之中?
“来就是!”
燕文鸾这位老将在听到徐凉安的话以后,直接大手一挥十分豪迈的说道:“老子当年连一群一点经验都没有毛头小子们,都能训练成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步兵,离阳的那些兵蛋子就算再差还能比当年的那些毛头小子们还要差?”
“至于送死?”
燕文鸾的眼神之中少见的透射出一股寒芒:“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还从来没有为了一场战斗的胜利而故意去让手底下的人送死过!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以后也绝对不会发生!”
听到他的话,徐凉安忍不住苦笑一声,他明显从这位老人家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一丝丝的怒意,看来是对自己刚刚所说的“送死”这两个字十分的不满意。
虽然徐凉安本身并没有任何恶意,但他还向燕文鸾多嘴解释了一句:“我并非是要让他们真的去送死,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种时候,大多身不由己,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燕文鸾一阵沉默,并没有立即回答徐凉安的话。
戎马沙场一生,他如何不明白徐凉安所说的这些话的意义?可即便他对这些东西有着再深的体会,要真的去接受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之前因为钟洪武的事情去了一趟清凉山,之后徐肖特地带着他们两个人去了一趟听潮亭下的那片地下空间,里面摆放的灵位,都是自他们跟随徐肖的第一天开始身边一起成长的老兄弟。
作为最早跟随徐肖,和他一起征战四方的人,燕文鸾心中的体会要比钟洪武复杂的多。
说物是人非根本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的感觉,毕竟最开始跟随徐肖的那批人,除了他燕文鸾剩下的便只有军师李益山,其他人战死的战死、老死的老死,根本就再无其他人能够走到现在。
燕文鸾是不想让自己的这种感受,让自己的后辈再去体验一番的。
因为这其中的痛苦,除了他这种亲身经历的人以外,别人根本就无法理解。
“只希望他们在训练之时可以多付出一些努力,这样才可能少见到分别。”
燕文鸾苍老的声音在徐凉安的耳边缓缓响起:“战争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但是如果不通过战争的方式解决问题,面临这种残酷的必然就是站在我们身后的百姓,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子女,总要有人去直面这种残酷,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去做才是最合适的。”
徐凉安深以为然。
虽然他没有直面大规模战场的经历,但心中亦是有同样的感悟。
他之前也一直在想自己变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为母亲报仇,到后来慢慢的这种我想法似乎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仙人垂钓人间气运,损害的是人间无数普通人的利益,他们因此而去承受天灾人祸的代价。
像是老监正那般由天人下凡而成的炼气士,亦是如此。再如早就已经被他所击杀的赵黄巢、赵宣素等人,同样是靠着盗取原本属于这人间普通百姓的气运,而残存苟活于这世间之上。
对于这种人,徐凉安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愤怒。
这种愤怒说不清来由,按理说普通人之死和他并无太多的关系,反正他的实力足以保证他们徐家根本就不会受到这些事情的纷扰。
但徐凉安偏偏就是看不惯。
所以他会在徽山大雪坪上出手,救下那个受了一辈子欺压却依旧保持赤子之心,靠着阅读圣贤书而成就儒圣境界的轩辕敬诚。
所以他会在余杭城外点拨那位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和亏欠,而将自己的后半生全部放在复国西楚的棋待诏可怜人曹长青。
所以他会偏偏费力不讨好的去提出什么屠龙术,去东奔西跑打通离阳和北凉之间的联系。
其实归根到底,不过就是因为徐凉安自己本身还是受到原本世界价值观的影响,见惯了那般繁荣的景象的他,如何能够忍受如今的这一切呢?
所以他才会一直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或主动或被动的去做这一切,直到变成如今的这副场面。
“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两个人聊天的气氛多少是有些沉重了,徐凉安难得朝着自己身旁的老将开了个玩笑:“要是燕伯伯你不做将军,不带兵打仗的话,我觉得以你的脾气可能最多去哪个三流势力里面当个小头领了。”
燕文鸾闻言先是看了徐凉安一眼,然后脸上才出现了一抹乐呵呵的笑容:“你那老子不也是?我看他要是当年没有选择进入军伍的话,估摸着一辈子也就是当个屠夫了。”
徐凉安咧嘴一笑。
“可不就是么?不然为什么这天底下的人为什么会给他起个外号叫‘人屠’?”
燕文鸾顿时白了他一眼,他算是看明白,言语交锋这方面他根本就不可能占到徐凉安的半点儿便宜。
“你小子这不要脸的样子,倒是随了你爹那二皮脸的性子。”
“那燕伯伯你是不了解我二弟,不然你一定会把你刚刚说的这句话给收回去。”
“滚蛋!”
没好气的笑骂了徐凉安一句,燕文鸾接着便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老子练兵去了,你小子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别耽误老子时间了。”
“得嘞。”
徐凉安笑着应了一声,不过很快神色就恢复平淡。
夕阳的余晖下,老人离开的背影被拉的老长,恰巧此时影子头顶的角度所指的便是那北莽的方向,似乎意有所指。
直到燕文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徐凉安的视野之中,他这才直接拔地而起消失天际。
……
自从上次和徐凉安分开以后,顾剑堂就直接投身于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
普天之下能够让他亢奋的事情一共有两件,一是啥时候他可以坐到“北凉王”这个位置上,但现在显然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所以顾剑堂已经不再去多想。
至于第二件事儿,那就是可以驰骋沙场之上!他喜欢这种只有在战场之上才能体会到的感觉,激情、热血、斗智斗勇,这会让顾剑堂有一种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所以在听到徐凉安告诉他关于之后北凉和离阳之间应该如何去做之后,顾剑堂便再也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那种激动。
毕竟有着大将军这一层身份在,顾剑堂便是如今这离阳境内拥有最高军队调度权力之人,按照和徐凉安之前商讨好的部署方式,他先是将所有兵力整合,留下极小一部分随时预防着南诏那边做出什么反应,剩下的所有军队被他悉数调往离阳北境。
原本,老皇帝赵敦担心北凉随时可能发生他臆想之中的叛乱,所以其实一直在离阳和北凉边境的位置驻扎着大量的兵力,甚至比起驻扎在北莽边境的兵力都差不了多少。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平白无故的浪费了大量的战斗力,所以导致这些年来住在靠近北莽边境位置的离阳子民,总是时不时就会受到北莽鞑子的骚扰,以至于那片区域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荒无人烟。
原本土地资源富裕的农耕区域,就这么被荒废。
而顾剑堂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彻彻底底的改变这种现状!直接一口气将几乎所有兵力全部调遣到离阳与北莽边境区域,然后便开始命人开始营造各种营地、工事。
甚至,他还特地以极高的报酬从之前因为江南道灾祸而不得不四处流浪的难民之中,招徕不少拥有丰厚农耕经验之人,专门在这片区域之中重新开垦报废的荒地。
农耕、冶炼、锻造……
几乎整个的一套生产体系都被顾剑堂用极其粗暴简单的方式,全部搬到极其靠近前线边境的位置。
用顾剑堂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来说,那就是四个字:破釜沉舟。
集北凉、离阳两大区域近乎所有的力量去打这场仗,他顾剑堂就没想着后退哪怕半步,他们将战线往前推进,那除了农耕这种无法移动的以外,其他什么冶炼、锻造之类也要跟着战线一同前进!
他顾剑堂要的就是前线打仗的士兵永远都不缺吃穿、永远都不怕盔甲被凿穿无法使用,永远都不必担忧手中长矛因为不够锋利而无法刺穿敌人阵线。
这种背水一战的打法,自然是不可能瞒得过这天下人的眼睛。
北莽那边因为顾剑堂这种突然出现的举动,而陷入一种慌乱。徐凉安击杀北莽军神拓拔菩萨的消息,在徐凉安本身的授意之下,早就通过许多渠道彻底散播出去。
北莽那边本身就还没有从自家军神被杀的悲伤消息之中恢复过来,如今便看到离阳方面如此的大动干戈,自然一个个惊慌不已。
而同样掀起轩然大波的还有离阳这边,毕竟顾剑堂的所有行动声势浩大,稍微聪明一些的人便能看出这几乎是举国之力要和北莽开战。
其中不免得到不少的质疑,这其中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老皇帝赵敦才刚死不久,但现在不但没有任何关于这位皇帝入葬典礼的消息传出,反而直接要与北莽开战,这其中所蕴含的意味似乎有些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