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岐国,关于李嗣源与李茂贞的戏班已是推陈出新,五花八门。
虽然样式不一,但剧情总纲却相差无几。
总之,百姓算是牢记住了四个人。
一是一身肝胆、忧国忧民的岐王李茂贞,因拥兵自重,被李嗣源于数年之前设鸿门宴所囚,欲夺其兵权,此后岐王虽受酷刑万千,却仍未放弃岐国丝毫。
虽然戏中所演有悖于史实,但人设算是差不离了。
其二,是正值豆蔻年华便已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帝,励精图治,匡扶数州,身世凄惨,令人落泪。年幼丧父失母,唯一的哥哥岐王也消失了踪迹,美才与武胆集一身,是最让岐国百姓所喜爱的角色。
三是人人喊打的李嗣源,其形象在岐国百姓心中,已是泥潭恶鼠,臭不可闻。其诡计多端、杀兄弑父的形象早已深入百姓心中,再加之戏中饰演者阴损演技的推波助澜,皆是被百姓诟病,如此猥琐之人,如何当得了皇帝?
“反的好啊!反的好啊!”此乃百姓原话。
至于还有一人,便是那神秘的“未来统一之帝王”,先救岐王于水深火热之中,再掀起岐国独立大旗,一身武力通玄,样貌硬朗潇俊,惹得一大批岐国百姓追捧。
“这不比大耳贼霸气的多?有他当皇帝,我放心。”此也乃百姓原话。
虽然有些看颜的成分在其中,但故事的润色,对百姓心性的拿捏恰到好处。
再加上岐国境内减税轻赋政策的推行,一时间,竟是让岐国之士气水涨船高。
“今天做反王,明日当皇帝!”此更是某个百姓的原话。
至于那个胆大的百姓,便是此刻在岐王府中,接受体罚的林旺。
“站稳了。”王远坐在椅子上,面色无波。
“远大人,我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乱改剧本了。”
只见林旺头顶一个大鼎,左右手各提一个小鼎,在院落中央扎着马步。
“不急,再站会。”
王远轻笑,闭上双眼,竟是睡着了。
林旺:“……”
罢了,就当练功吧。
不愧是不良人,毅力远非常人。
林旺这一站,便是从清晨站到傍晚,其浑身已被汗水打湿,衣袍贴在了身上,手脚颤抖,已是力竭。
王远悠悠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
算是在梦中将化凡境彻底稳固。
“无敌了。” 是王远对自己说的。
但林旺颓废的身形却是猛然一震,等等,远大人,这是在夸自己?
林旺重新将马步扎了个端正,大声道:
“谢远大人赞赏!”
王远:“?”
这小子是扎马步扎疯了吧?还是不能对小孩太严苛些。
王远起身,自指尖射出一道白芒,渗透进林旺的身体。
本是有点害怕在身上的,林旺以为这是远大人要害自己,便紧闭着双眸。
谁知,这白芒却似温润泉水,从点至经脉至心。
林旺呆愣在原地,感受着白芒的滋润,思绪飘涌,轮转回过往。
渝州城,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刚是三四岁时开始记事的林旺,便被遗弃在渝州城门口了。
“爹……娘!”
半大齐膝高的孩童,扯着守城卫兵的裙甲。
“我爹……我娘,在哪呀?”
“唉,乱世啊……”守城卫兵轻轻拨了拨孩童的身子。
“去城里吧,你爹娘在城里。”卫兵骗了孩童,但他知道,去了城中,碰上好心人家,或许还能收留这孩子。
若是流落野外,大可能是被豺狼分食,亦或是被路过的军队当成口粮。
孩童迈着不算利索的步子,在潮冷的天气下甩着鼻涕,走进了这偌大的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了孩童。
“爹……娘!”
孩童一个个拨弄着行人的衣摆,却被驱赶,被辱骂。
“哪里来的野孩子,去去去,一边玩去!”
“谁家的小乞丐,官谁叫爹呢?啊?哈哈哈哈!”
有人嫌弃,有人嘲弄。
‘“爹,娘!”
孩童在惊恐中跑开,越往城深处,越迷失。
直到日落的时候,这齐别人膝高的小孩,才接受了自己找不到爹娘的事实。
“爹……娘。”
他饿极了,也累极了,却没有粥吃,没有温床睡。
在这潮冷的夜,孩童度过了在渝州城的第一夜。
醒来后,却是高烧不退,身心剧痛,这三四岁的小孩,染了风寒。
意识模糊的孩童,只能发出本能的啼哭,被人流所淹没。
路过百姓没有管他,只是摇头叹息:
“这孩子,活不成了。”
孩童听到了,他也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或许死了,就能找到爹娘了。
但命运的轨迹总是曲折的。
渝州城内路过一医术高明者,遇见感了风寒倒在路边的孩童,便将其带到一小巷。
一番针灸,孩童的风寒驱散了个七七八八。
“你是……爹吗?”孩童朦朦胧胧的声音响起,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呵,我不是你爹娘,孩子。”医术高明者轻笑一声:
“我叫阳叔子,若你日后还能活着,可来剑庐寻我,现在……我要去复命了,孩子,祝你好运。”
医术高明者走了,只留下穿着破烂的小孩留在小巷,嘴中念叨:
“阳……阳叔子。”
就好像一束光,支撑起了孩子的求生信念。
兜兜转转,六年已过,孩子终是活了下来。
在渝州城摸爬滚打这六年,孩子有时会乞讨,有时吃些酒楼泼在大道边的残羹剩饭,困时,便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久而久之,便得了胃疾,孩童听城中老乞丐说,草药能治,便是出城寻草。
也不知该吃什么,碰到一些形状怪异的草,便喂进嘴里。
孩童觉得有用,浑然不顾胃部传来的灼烧感,碰到草便吃。
这天下这么多株草,总能吃着一株治病的。
只可惜,孩子运气不好,没吃到治病的,倒先吃到带毒的。
孩子一瘸一拐地走回渝州城,脸色紫黑,欲找到老乞丐讨要个说法。
只是老乞丐早不在了,孩子却病入膏肓。
倒在大道旁,口中呢喃: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哎,你就是阳叔子说的那个小孩?”濒死之际,孩童看到一留着胡须却身形妖娆的人影显现。
音调不伦不类,逗得孩子直笑。
“嘿你这小屁孩?你笑什么?”那妖娆身影翘了个兰花指,捏着细嗓,将孩子提溜起:
“都要死了,还笑,说,认不认识阳叔子?”
孩童倒在妖娆身影的怀中,眉头舒展,阳叔子,这名字他可是记了六年。
“记得。”孩童答道。
“记得便好,以后跟着我,我就是你亲娘……亲爹,都行。”说话间,妖娆男人便是将孩童抱出了城外。
“你有名字吗?”路上,妖娆男人问道。
“没……”孩童虚弱地摇摇头。
“看你这是中了草毒,我滴个乖乖,这是吃了多少草啊……要不就叫你,草旺?哎不行,叫草不合适,要不就叫林吧?林旺!”妖娆男人拍板了孩童的名字。
“林……林旺。”孩童重复一声,晕死在妖娆男人怀中。
一晃,便是七年。
那救走林旺的妖娆男人,便是不良人中天巧星,上官云雀,更成了林旺命中的第二道光。
“上官大人!我成了!我迈进小天位了!”林旺蹦跳着从一山坡下跑了下来,沿途还击碎了一块石头。
“好,好,好!倒是天赋异禀。”上官云雀不吝啬夸赞,眼眉中透着笑意。
“嘿嘿,上官大人,那我现在可以去剑庐看看了吧?”林旺欣喜道。
渝州城,阳叔子,剑庐,作为他生命中的第一道光,他可是记了足足十六年。
“好……好。”上官云雀终是答应,也不该拖下去了,将林旺从小星位拖延到小天位,有些事,也该让孩子知道了。
那日,二人从隐居之地出发,来到了熟悉的渝州城,兜兜转转,在一处灰黑废墟前停步。
“上官大人,剑庐呢?你带我来这处废墟作甚?”林旺神色有些怪异,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小林旺,这就是剑庐……阳叔子,死了……”上官云雀说完,便别过头去,不忍看这一幕。
林旺听了,沉默半响。
最终在剑庐废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敬恩人。
上官云雀将林旺带回,路上,他神色疲倦地问:
“小林旺,你不难过吗?”
“不难过,还有上官大人陪我。”林旺回了些气色,生命中第一道光,已被磨灭。
又是一年,上官云雀回来的频率越来越少。
听说,他在为当今不良帅做事。
平淡的午后,有一海东青飞来,落在林旺肩上,是上官云雀的海东青带着信回来了,林旺将信打开:
“小林旺,此一别,不知会不会再见,我想同你说,很高兴收养你,我这一生无儿无女,虽然让你叫我爹,你也不叫,但有你,这么多年还算过得舒心。
小林旺,本大人告诉你啊,我这一辈子,从不后悔加入不良人,但也最后悔加入不良人,希望未来的你,走出自己的路来,永远别同他人讲,你是我上官云雀的养子……入了局,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你命硬,好好活下去。
若是三日后我未回草庐,就是死了,小林旺,保重。”
“吧嗒,吧嗒。”信纸被林旺的眼泪打湿,但很快,他又坚定起来。
等三日,等三日上官大人就会回来。
林旺没去任何地方寻找上官云雀,只是跪坐在草庐前,目光望着远处。
下了一天的雨,小路有些泥泞。
第一日,上官云雀未归。
林旺不气馁,继续跪坐等待。
仍是连绵阴雨。
第二日,上官云雀未归。
林旺精神崩溃,眼神中布满血丝,再等等,他一定会回来。
第三日,上官云雀未归。
林旺跪坐,等待。
一连五日,直到雨过天晴。
林旺知道,上官云雀永远不会回来了,
初春,迎来雨季,小雨淅淅沥沥,冲刷着林旺的心。
十九岁少年倒在泥泞中,泪与雨混杂。
人生中的第二道光,已被云烟所遮盖,永远不会再见了。
林旺痛哭着,一遍一遍地喊着:
“爹……爹……我在呢,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