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棠抬腿进屋,就见慕仙宜砸了茶盏,正坐在榻上,冷着脸,一脸赌气的模样。他默然走上前去,问道:
“怎么了?和哪个下人置气呢?”
慕仙宜看也不看他,负气道:“没有置气!”
凌雪棠便不说话了,径直走到他面前,将地上摔碎的茶盏碎片拾起来,低着头说:“那便是与我置气了。”
慕仙宜越发气恼:“谁叫你与那贱婢说话!”
凌雪棠听了,抬头看他,见慕仙宜不敢与他眼神相触,与他对视一眼又飞快地转开脸,便道:“我不过与银屏说几句话,怎么也叫你不高兴?”
“你忘记宝函怎么死的了吗?”慕仙宜似乎有些怨恨地看着他,提起宝函,又红了眼睛,“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最有可能下手栽赃宝函了,你还与她说话,她就是狐媚子!”
“公主!”凌雪棠半蹲着,头微仰,一双黑眸有些锐利地望着慕仙宜,“凡事讲求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怎可胡乱猜疑?更何况,我不过是与她说几句话,你便说她是狐媚子,你叫她如何自处?”
“我管她如何自处?”慕仙宜眼里已经有了泪意,娇俏的脸上满是委屈和忿忿不平,“她一个下贱的奴婢,我是公主,我管她做什么?当初要不是我救她,她早就被卖进窑子里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和那些人演戏,就是为了混入咱们府里!”
凌雪棠豁然起身,脸上yin沉沉的,好像夏日雨前的天空:“再下贱的奴婢也是人,公主是金枝玉叶不错,其他人就不是人了么?难不成在公主眼中,我和凌氏一族都是不必管死活的么?”
慕仙宜见他突然态度如此qiáng硬,有些害怕,却又不甘落他下风,不自觉提高声音道:“你们和那个下贱的奴婢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凌雪棠望着他,黑眸中带着失望和冷漠,“我等大臣,对于皇家而言,与家奴又有何不同?否则当初公主嫁与我,为何不问我的意见?”
慕仙宜愣住了,没想到他时至今日还会提这件事,酸涩的眼眶便再也含不住泪,簌簌地掉下泪珠来:“原来你……还在意此事……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凌雪棠只是直直看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慕仙宜大声哭起来,好不可怜,似乎要把自己内心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宣泄出来,他拿着帕子擦眼泪,可眼泪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你为了一个贱婢,竟与我说这等话,我要去告诉父皇,告你个大不敬呜呜呜……”
凌雪棠正想说些什么,鸾镜听见了二人在屋里争吵的声音,已然赶了进来,跪倒在地:
“公主,驸马,二位都少说几句吧!”
“才不是我,是他,是他欺负我……”慕仙宜哭着,一只小手直拍一旁的几案,像个小孩子一般着急无助又委屈,“我要去告诉父皇,他欺负我!”
凌雪棠张了张嘴,没说话,最后沉声道:“公主自己想清楚吧!”
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慕仙宜见他竟然不来哄自己,而是当着侍婢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地出去了,愈发委屈,哭得越厉害了。
鸾镜见状,赶忙起身上前,劝慰道:“公主,驸马也是要脸子的人,您拿公主身份压他,还说要去告诉陛下,他自然也没脸……您为了一个奴婢,何必与驸马闹到如此地步呢!”
慕仙宜却气恼道:“哪里是我为了一个贱婢与他置气,分明是他说出了心里话,他心里根本就没我,没有那贱婢,换做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鸾镜自然是向着自家主子的,觉得驸马提成亲的事也的确有些不应该,因此一时间倒也无话可说了。
慕仙宜得了理,便越发觉得自己没错,凌雪棠是百般错,嚯地站起身来赌气道:“你叫人去安排,我这会儿就要进宫去告诉父皇,我要父皇好好训斥他一番,叫他知道,我若是真的骄纵任性,会是什么模样!”
这下鸾镜 急了,忙跪下拉住他:“公主,您消消气吧!这事在这里,那是小夫妻吵架儿拌嘴儿,可若闹到了陛下那里,那便是阖宫皆知的大事啊!到时候镇国公府和驸马没脸,您自个儿也没脸啊!更何况宸妃娘娘那儿免不得又要担心,您何苦来呢!”
慕仙宜听了,怔了怔,想着也有理,不自觉又坐下了,哽咽道:“冤家,真是冤家,上辈子欠他的冤家!”
……
慕仙宜最终也没进宫,然而他夫妻二人吵架儿的事还是漏了风声,不仅镇国公夫人来问,连宸妃也派了嬷嬷来问,慕仙宜为着镇国公府和凌雪棠的脸面,始终只说是闹着玩儿,不曾说真话。
这两晚上凌雪棠连一步也未曾迈进主卧,寻常晚上,他虽不在这睡下,但毕竟会来陪慕仙宜坐上一会儿,两人一人看书一人练字,偶尔下棋、以茶赌书,总归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如今慕仙宜独坐孤灯下,又兼西风泠泠,chui动珠帘,越添几分寂寞凄凉。
“公主,天凉,披件衣裳吧。”鸾镜拿着一件半旧大红羽纱的斗篷给他盖上,见他托着香腮落寞地出神,忍不住又劝他,“公主,明日便是秋猎了,你与驸马还是如此,回头叫陛下和别的娘娘瞧了,又该问你了。”
又说:“这事儿本也不大,你与驸马说一句话,驸马自然知道你是与他求和的意思,也就下了台了。如今你犟着只做没他这个人,又是何苦呢!总归后半辈子还得与他做夫妻的。”
慕仙宜本来失神的眼里有了神采,映着跳跃的烛火和莹莹的珠帘,显现出激愤的情绪来:“你不必劝我,我还恼他呢!他不来与我说话,我又何必腆着脸跟他说话?我辛辛苦苦为他瞒着众人,他倒好,处处给我脸子看,偏他是驸马矜贵?我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
鸾镜听了,不觉叹了口气,道:“公主还提这个,当真是不想与驸马和好了!”
慕仙宜愈是恼了,举目一望,见房内空旷寥落,唯窗上树影斑驳摇晃、四周秋虫唧唧而已,此时又听远远传来孤雁长长的一声鸣叫,不免又觉悲凉,亦叹道:“唉,此时总算明白,什么叫,‘chun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真是多情不似无情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