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仙宜后来想明白了,凌雪棠故意拦下蒋光熙病重的消息,是为了免自己知道消息之后内疚担忧,而如今蒋家送来请帖,如此“不情之请”,自己定然知道了消息,也免不了内疚和担忧,凌雪棠自然是放自己前去。
一来是让自己不要后悔,也不会叫外人以为自己无情凉薄;二来,他怕是也十分自信,信自己不会因为蒋光熙生病就改变什么。
事实也的确如此,蒋光熙虽因自己而病,可毕竟自己是无错的,前去看他已是仁至义尽,是不可能做更进一步的事了。
因此,慕仙宜欣然赴约,且是与凌雪棠一同去的。
八月初九,秋意已浓。
武安侯府更是秋意萧瑟,仿佛武安侯府唯一的少主人病重,为整个侯府都笼罩了一层悲愁,连管家下人脸上都写满了沉重愁苦。
见到金城公主慕仙宜幸临,他们眼中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恨意——此事因慕仙宜而起,本来的确是该恨“她”,可“她”毕竟也未做错什么,而且还肯降临侯府探望,也不算无情到底。
慕仙宜无视那些暗中打探的目光,望着四周无端多了几分寂寥的庭院,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蒋光熙他这样贵重的身份人品,玉树一般潇洒俊朗的外形,何愁找不到好女,何必非要为自己落到这般田地?
出来迎接夫妻二人的乃是武安侯蒋融,他又欣喜又悲戚,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慕仙宜知道蒋家父子都不是什么jian佞小人,到此心中毕竟也过意不去,言谈间对蒋融很是内疚。
蒋融便哀叹着说:“公主肯来探望犬子,愿犬子夙愿,老臣已感激不尽……此本是犬子的不是,平白还让公主清誉有损……”
“武安侯不必如此。”慕仙宜连忙阻止他,又提出要单独去探望蒋光熙,蒋融自然激动不已,忙叫下人领他前去。
慕仙宜看了一眼凌雪棠,说:“驸马,你且等我一等,我劝劝小侯爷就来。”
他俩是在路上就商量好的,慕仙宜单独去,免得两人一起出现,又刺激了蒋光熙。
凌雪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慕仙宜便带着鸾镜一起跟随下人去蒋光熙所住的院子。
几人一同进了屋子,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鼻而来,幸而慕仙宜时疫刚好,也算是闻惯了药味的,也不觉得怎样。
他走到chuáng榻前,还有五六步距离时便止了步,毕竟他已为人妻,单独见其他男子,总归要避嫌才好。
“少爷,少爷,金城公主来看你了。”下人上前,轻轻将chuáng上的蒋光熙推醒。
虽然隔了几步路,但慕仙宜还是看到了蒋光熙苍白的脸颊,以及消瘦的脸颊——牡丹花会时还风流潇洒的人,怎么竟就这般了?
蒋光熙病得很重,可一见到慕仙宜,一双浑浊的眼睛猛然迸发出光彩来:“公主,是你来了,公主……”
慕仙宜叹了口气,道:“是我来了,你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蒋光熙由下人扶着,半坐在在chuáng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来:“我听说公主得了时疫,已然时日不多,可又见不着公主,日思夜想,忧惧jiāo加,竟也病下了……叫公主见笑了。”
“你这又是何苦。”慕仙宜又是可怜他又是苦他,可是他毕竟对他没有半分情爱之心,实在不能对他有什么承诺,只好劝慰他,“世间比我好的女子多得是,更何况……更何况我已嫁做人妇,你何不想开一些?”
蒋光熙却笑得更苦涩了,眼底带着深情:“便是许我九天仙女也不济事的……公主不必劝我,公主能特地来探望我,我已心满意足,便是即刻死去也无怨无悔。”
慕仙宜见他说这种话,真怕他做出什么蠢事来,想了想,咬了咬牙做出了什么艰难决定似的,对鸾镜和另一个下人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小侯爷单独说几句话。”
“是。”
很快房中只剩二人,蒋光熙略带诧异地望着他说:“公主是不是有什么难听的话要对我说,怕有下人在,驳了我的面子……”
慕仙宜朝他摇了摇头,只说:“光熙,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蒋光熙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慕仙宜便在他的目光下,缓缓朝他走近:“光熙,我知你是君子,又怕因我耽误了你一生,因此才敢将此秘密告知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说出去,害了我……”
“何事?”
慕仙宜已经走到了他chuáng边,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又把目光别开,不敢与对方对视:“其实……我是男儿身。”
蒋光熙大惊失色,然很快反应过来,笑起来说:“公主不必如此,为了叫我死心,说这样荒谬的话……实在没有必要。”
“我不骗你。”慕仙宜心口怦怦跳,浑身轻颤——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亲口与人说,自己男儿身的秘密。
他认真地望着蒋光熙,缓缓俯下身,捉住蒋光熙的手,一把按在自己的胸口。
蒋光熙原本想大力挣脱,然而在摸到他胸口一片平坦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手,直愣愣地看着他,整张苍白的脸越加苍白了。
“是我母妃为了帮我躲避宫中人的暗害,这才叫我男扮女装,一扮就是十六年……光熙,这是欺君大罪,我不得慎而又慎,不是故意欺瞒你……”慕仙宜缓缓说着,眼神中带着歉疚。
蒋光熙像是回不过神似的,仍是惊诧地看着他,过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不怒反笑,却不是感觉好笑,而是凄凉而自嘲地笑,笑得那么厉害,脸色变红,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光熙!光熙你不要如此……”慕仙宜忙焦急地叫他,可是还未说完,蒋光熙放在他胸口的手忽然一使劲,他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一愣,脱口叫道:“光熙?”
蒋光熙悲伤又自嘲地望着他,讥诮地笑道:“你,你……你瞒得我好苦啊!”
“抱歉。”慕仙宜站直了身子,微微低了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你……也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否则,我这欺君之罪坐实了,连性命都难保……”
蒋光熙却敛了讽笑,定定看他:“凌雪棠知道吗?”
慕仙宜缓缓摇了摇头。
蒋光熙又问:“既然你是男儿身,为什么要嫁给他?若是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为什么不选择嫁给我?我们蒋家并不比他们凌家差。”
慕仙宜的目光又躲闪了,有些支吾:“唔……因为我喜欢他……”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蒋光熙,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么喜欢我,知道我是男儿身还这样生气,他不喜欢我,若是知道我是男儿身,恐怕会气得要杀了我吧……唉,是我当初太任性了。”
蒋光熙定定望着他,没说话。
……
回去之后,慕仙宜有些闷闷不乐的。
他坐在窗下,望着外头的有些落叶的海棠,娇俏俊美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愁绪。
凌雪棠从外头进来,见他如此,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公主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模样?”
慕仙宜像是吓了一跳一般,眼神慌乱地躲开他的目光:“没、没什么。”
他自然还是在想方才那个问题——即便如蒋光熙这样的人,为他相思重病,可还是无法接受他是男儿身的事,若是凌雪棠知道了,会怎样?一定会非常生气吧。
这么说,自己是绝对不能让他觉察出端倪了?
他正要偷偷去看凌雪棠,却正好撞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公主自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不成真的后悔了?”
“没有没有,自然不会……”慕仙宜连忙摆手,分辨道,“我只是,只是……只是蒋光熙他说我去看了他,他死也无怨无悔,我怕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我难辞其咎……”
凌雪棠却冷淡道:“你已经仁至义尽,他如何选择是他的事,公主不必耿耿于怀。”
“话虽如此……”慕仙宜撒了个谎,面上故作为难。
“不要多想了。”凌雪棠很是凉薄,“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如此作践自己至死,也是他自己无用。”
慕仙宜见他言辞间很是不赞同蒋光熙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凉意,试探似的问道:“驸马,若是你……你会如此吗?”
“为了公主相思而死?”凌雪棠挑眉。
“嗯……”慕仙宜有些脸红地点点头。
“不会。”凌雪棠毫不犹豫地说道,话语简洁,语气利落。
慕仙宜的心一沉,浑身都阵阵发寒。
凌雪棠望着他,黑眸沉沉,又说:“我没那么没用,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见公主救公主,怎会束手无策至忧惧jiāo加得病呢?”
慕仙宜一愣,睁大了眼睛看他:“诶?”
“不必再想此事了。”凌雪棠淡淡地说,“不如想一想,团圆节将至,怎么安排为好?”
慕仙宜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微微挑了眉:“驸马是说……清河和南康二人?”
“嗯。”
“这事么……”慕仙宜浅色的唇缓缓勾起来,“我已经有了主意。”
这二人差点害他丢了性命,自然也要二人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