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昏沉沉的,惟有窗户纸透出几缕光线来,照在做工jing密的团花地毯上,越发显得周围的暗沉来。熏过艾草的气味弥漫着整个屋子,其间掺杂着药的苦味,将这个屋子浸润得越发闷不透气。
慕仙宜昏昏沉沉地从梦中醒来,只觉喉咙gān渴,脑袋里一阵一阵地抽紧,身子自是不必说,软绵绵的,一丝儿气力也无。
凌家的大夫不曾把过他的脉,怕他瞧出他是男儿身,因此只叫他观望气色、根据症状开方子,结果生生误了病期,待到孔思淼诊出他得的是伤寒,却是已经厉害了。
伤寒历来为人忌惮,不仅因为它要命,还会传染,因此将它称为“时疫”。历史上,只要有人得了时疫,便要隔离开来,自然,这“隔离”多半是将人驱赶到野地里去,倘若人死了,便连全尸也留不得,还要焚烧了毁去尸体,以免传染。
好在他是公主。
上午孔思淼走后,别院的人都撤出去了,只留下宝函鸾镜伺候着,不至于将他驱赶出去。
偌大一个别院,此刻竟安静得如同坟地。
他在睡过去之前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天现异象之后,huáng羽真会发表这样一个预言,这预言,分明是冲自己来的,如今自己感染了时疫,处理不得当,自然是会引起灾祸——若是京城大规模地流行起时疫来,岂不是人人自危、国本不稳、动摇江山?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这几日一直待在国公府别院里,到底是怎么感染上时疫的?
huáng羽真是怎么对自己下手的?
“吱呀——”
门开了,慕仙宜侧头望去,只见鸾镜面色难看地进了来,他忙唤道:“水……鸾镜,我要喝水……”
鸾镜魂不守舍的,此时像是被惊醒了,忙去倒了水,送到他面前来。
慕仙宜在她的伺候下吃力地抬起身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感觉没那么gān了,这才微微摇摇头,表示够了。
鸾镜将杯子放回去,又重新折回来,伺候他躺下,替他把薄被掖好。
“鸾镜,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慕仙宜已经维持不住女子娇婉的声音,此时的声音分明是少年略带低哑的声音。他看着面色如纸的鸾镜,有气无力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鸾镜像是被点到了伤心处,眼睛一下子红了,只是她生性坚韧稳重,不至于在慕仙宜面前落泪,只哑着嗓子说道:“方才奴婢在别院门口,听见有丫鬟在议论,说大少夫人提议让您从别院里搬出去,搬到净心庵去……”
那净心庵是有名的脏地方,皇家贵胄中有女子犯错才会被打发到那里去,叫慕仙宜去祸害她们,她倒是想得周全。
慕仙宜听了,微微放松了脖颈,躺在那里,讥诮地笑了一下,道:“那又如何?”
她提议归提议,凌寄元和夫人敢明目张胆将他逐出别院吗?
鸾镜的脸色越发要哭似的:“她的话,奴婢倒是不怕,只是她们说,您便是那个灾星,会引起帝京灾祸,奴婢怕……怕……”
她未说下去,大约怕说了,惹得慕仙宜心里难受。
慕仙宜也清楚得很,别说是大少夫人,便是凌寄元和他的夫人,他也是不怕的,怕就怕,他父皇若真听信了huáng羽真的话,要处理他,他的处境可就真的危险了。
一时间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外头大约是日头西斜了,照在团花地毯上的光影也微微移动了。阳光中,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升起袅袅烟气。外头微风掠过,屋顶上传来石子儿滚落瓦片的细密声响。
慕仙宜呆呆地盯着香炉看,忽然转过头来,伸手抓住鸾镜的手:“前几日,是不是大少夫人派了丫鬟送了个香囊过来让我赏玩?”
鸾镜愣愣地看着他,须臾,才道:“是了,是大少夫人送来的。”
“她……她为何要害我?”慕仙宜喃喃自语,思忖了片刻,又问,“香囊呢?”
“您说没意思,便叫宝函处理了,宝函大约是放进库房了……”
“你去找,快去,快去……”慕仙宜焦急地推了她一把,只是他病着,手上没多大力气,就这么动了一下,还出了点薄汗。
“是,奴婢这就去。”鸾镜见他着急,忙退下去了。
只是刚起身没走几步,门开了。
主仆二人都疑惑地看向门口。
是凌雪棠进来了。
鸾镜迟疑了一下,行了礼道:“驸马怎么……”
这伤寒是要传染的,只不过公主病了,驸马来侍疾倒也应当,她便也没再问下去。
凌雪棠挥挥手,道:“你有事便去忙吧,我来陪公主。”
“是。”
门开门合的声音,还有渐渐靠近chuáng边的脚步声。
慕仙宜却将身子背过去,不去看凌雪棠。
“公主,你好些没有?”凌雪棠的声音响起在背后,然后是chuáng边塌陷了一点,分明是他坐了下来。
“你出去吧……会传染给你。”慕仙宜闷闷地说,此刻也顾不得维持自己的女声了。
反正自己都病入膏肓了,声音哑一些就哑一些吧。说不定过几天死了,自己是男儿身这个秘密压根都藏不住了。
“你是我的发妻,我是你的丈夫,如此情况,怎么可能弃你而去?”凌雪棠伸手过来,替他拢了拢鬓发,声音比寻常温柔,“放心,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慕仙宜不知怎的,忽然就酸了鼻子,道:“不要你陪,你还这么年轻,还未建功立业……”
“好了不说了。”凌雪棠打断他的话,哄他道,“公主,你转过来看看我。”
“我不。”慕仙宜心里难受得紧,即使很想转过去看他,也很想跟他撒撒娇,最好还能扑进他怀里叫他抱抱,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情况,终于还是硬了心肠,道,“我现在太丑了,不想见你。”
凌雪棠安静了一下,随即道:“这又是何道理?公主在雪棠心中永远是最美的,严妆华服也好,粗头乱服也好,都是世间第一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