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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地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灰发的男人再三确认自己没有黑眼圈后,才把挤有少量膏体的牙刷放入口中。

将问我一直觉得,电动牙刷绝对是二十一世纪少有的,价值能匹配上价格的生活系科技产物。

穿越前他的运气很差,穿越后也算不上好。不过万幸的是,过往二十年来,将问我的牙齿一直没什么大毛病。

很整齐,也没得过蛀牙,牙龈也还算健康,除了换牙期来得稍晚导致他初中时期经常出糗以外,将问我并没有体验过其他同龄人需要在大灯的直射下,面对牙科医生俯首时的恐惧。

但成年后的将问我却默默地养成了爱护牙齿的好习惯。

倒不是身边有人因为牙齿或者口腔的恶疾遭了重,导致他痛定思痛。视频博主们的带货,那触发关键词就会唐突开始的广告宣传片段,也不太可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口腔卫生的重要性。

而是「现实」。

一颗因保养不当而出现问题的牙想要被修复完成,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把坏的地方削去,再用特定的材料填补,就算是整个烂掉,种植假牙的流程也就是这样了。

手术过程所带来的疼痛暂且不提,它更现实、也更能伤人的一面在于账单——

维护和复查的流程动不动就要持续上数个月,所有必须的材料,每个都有着轻易超过三位数、甚至四位数的价格。

只要是稍微懂点行情的成年人,八成都要远比小时候更害怕牙科医生。

他们知道,眼前比起医生更像是商人的牙医,能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把你的坏牙说成是小问题,然后再微笑着,狠狠地给你的存款来一刀大的。

不过真正导致你需要走进牙科诊室的,往往还是源于糟糕的日常习惯。

但有一说一,绝大多数人即使有在日常生活中多加关注口腔健康,他们也很难做到卫生建议中的标准,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宰一刀。

原因无他,是人们以往能用到的“工具”不行。

老实说,抛开手法的标准与否不谈,就普通牙刷那种轻巧、简单的设计....根本就不可能在“被人手操控”的前提下,完全而彻底地实现其被创造出来的目的。

真不是将问我想打广告或者接了商单,电动牙刷确实很好地弥补了人手在使用普通牙刷时,所欠缺的那点“精密”。

而用一两千块,换更小的概率去面对高达上万的账单的必要,至少将问我觉得是值的。

特别是现在食品工业这么发达,各种零食和奶茶对牙齿的杀伤力远超以往的情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目前将问我在用着的其实也还是普通牙刷。超市里十几块钱一把的那种,不比柜栏底下五块钱一版的、在塑料棒上嵌个硬毛的劣质货好多少。

哥们毕竟是灵能者啊!

你会问史蒂夫·罗杰斯在打了超级战士血清成为联邦第一翘臀后,是否还会因为蛀牙而烦恼吗?

将问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隔壁是资本家当道,翘臀队长既然可以卖债券,那也一定可以卖牙膏。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未来几年里,绝对不会有企业家再对口腔卫生相关的商品投资。

不止是牙膏、牙刷,恐怕连带着一系列跟医护扯上关系的日用品,都也许会在属于灵能者的时代到来后,成为金融史教科书上的一道例题。

很可能在以后....不说以后,现在的将问我以及他身边的人,基本都已经把早起后的刷牙洗脸,更多地是当成一种自我暗示的“开机预热”,方便快速脱离苏醒后的倦惫。

这很讽刺。

社会发展了几百年,在科技进步与市场普及的双重推动下,才终于把人类对自身身体的一项非必要养护变成日常所需。让牙膏和牙刷,成了世上大多数家庭卫生间中的必备品。

可它却又在一场集体性的种族进化中,于“一夜”间变成了同鸡肋无异的生活小垃圾。

而这,仅仅只是「未来」照进「现实」的冰山一角。

侧头看了眼窗外并不明朗的天空,将问我吐掉了漱口水,在把牙刷和水杯放好后又看了一眼手机荧幕中的时间。

2025年1月23日,距离自己晋升六阶“太一”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有余。而现在是早上7:18,神州南方的晚冬和早春没什么区别,目前仍旧是太阳爱赖床的时段,还要再过十分钟左右才能逐渐亮起来。

而将问我会起那么早,还在刷牙的过程中思考些时代之于日常生活的大命题,这些七七八八的...绝不是因为他心系人类。

尽管神明能做到的事,将问我现在基本都能做到,但他觉得“登神”后的自己应该算是“圣人”这一词的反面。

至少今天早上他必须出席的会议,其要决定的事情就很反现代,简直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但这只是将问我早起的原因,而不是他为此思索的理由。

将问我就是单纯地一夜没睡——

以一敌三战至天明,好不容易在主动使用权能进行作弊后,才把大、中、小号的三位女士彻底击溃。之后还再想眯一会儿呢,又被同样作弊、触发了战续的小棉袄咬醒。

对方捂着嘴巴吞咽的同时,还不忘用念话提醒将问我,他早上的安排很满。

所以激烈前后了一整夜还得起来继续上工的,处于肉体与精神双重贤者time的将问我,便在刷牙的时候不可抑制地...稍微发散了一下因疲倦而变得奇怪的思维。

“尼酱,早餐好了。”将灰推开卫生间门,打断了将问我的贤者思考状态。

她说着的同时还凑到了镜子前面,也拿起自己的牙刷准备洗漱。

“不一起吃点吗?没法直接使用「增殖」的你,其实是单靠着‘脊’硬撑下来的吧。”将问我让开位置,在出去前问道。

将灰停下手上的动作,冲着镜中的欧尼酱眨了眨好看的蓝色眼睛:“刚刚吃饱了,现在想再睡会儿。”

反应过来是什么“喂饱”了一抹多的将问我,低下头扶着额快步离开,不敢再问。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灰宝才是三女中最后倒下的那个了。

原来只要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都可以成为在她身上传递并触发「概念·增殖」不死性的媒介。

将问我开始担忧以后的生活了。

一个有「理解」适应强化,一个有「龙脉」全面加持,还有一个能借着「增殖」越战越勇的小魅魔,晚上那叫一个消停不得。

但若是每次都要花上一整晚,那还用不用睡觉,白天还用不用做其他事辣?

要不是现在有「深灰骑士」给他代工,照这种节奏和频率下去,恐怕没过几天,二十四小时疯狂连轴转的将问我就得累趴下。

好了,说回正事。

在吃过灰宝准备的简单早餐后,将问我又回到房间给三女掖好被子,一人亲了一下额头,才带着某种微妙的既视感(Flag)出发。

像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一般,把家门与“门”重叠的将问我只是做出了推开的动作,就已抵达了百公里外的目的地。

霎时间,专属于清晨的霜露潮气成倍地增加,泥土与草本的气息混杂着,借着湿润的环境,组成了带有强烈存在感的自然芬芳。

两边环境的空气质量差距太大,以至于将问我才刚出来就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紧接着,无处不在的淡香便如同餐后的一杯薄荷气泡水,恰到好处的清爽,洗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倦怠。

又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都被荡涤了一遍的将问我由衷地赞叹:“真不戳,住在山里真不戳。”

侧头望去,入目起伏不断,皆是一片又一片深绿山林之景。

而将问我脚下的,则是相似的群景间唯一能博览众山小的那座巅峰。不仅高度直逼天际,广度也是横分林海,赫然就是这片山脉的真正主体。

不然,也无法在顶处承载一座不大不小的道场。

山的背面,峭壁之下,山门牌匾书有“凡化”二字。将问我在进入道观前特意为这两个字停驻了几秒,觉得颇有意思。

在帝国,这种古典牌匾是要从右往左念的,也就是说,虽然它写的是“凡化”,但实际上是“化凡”。而这两个词汇吧,单论字面意思是相同的。

不过又按理来说,山门之所以叫“山门”,牌匾上写的就应该是道观的名字。可这二字不论正逆都是动词,就算没有后缀,你也能看出它并非地名或建筑名。

这就有意思了。

山门本身还有“门”的概念,指它的本来作用是“隔开内外表里”。正如霓虹区域那边的神社,他们的山门就叫做“鸟局”,意味着当你越过这道红色的门框,便是踏入了神明的居所。

道场的山门其实也有着差不多的象征意义,只不过没有那么严肃。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确实就能够理解一点“凡化\/化凡”的意思了——

这是一处“世外”之所。

无论你在外界有多大的能耐,走入其中,便是褪去一切,重新化作凡人。

不过若是认识道场的主人,知晓道场建立的因果,或许还能进一步了解到这二字被书下的真意。

“久等了。”将问我走到殿前广场,微微躬身。

前来相迎的女道长作揖道:“是定下时间过早的我们未能远迎,失礼了。”

“您是长辈,不必如此客气。而且以‘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这个预订的时间也不算太早,我惫懒惯了而已。”将问我马上端正还礼。

从辈分来看,他才是该更加客气的一方。

道场的主人也没有在这点上继续纠结,偏过身抬手指引:“请进吧,堂内还备有斋饭,若是阁下尚未早食...”

“已经吃过了。”将问我又想了想,才继续说,“不过还是起得急了些,稍后要办的事情也多,只是半饱恐怕也挨不到午时,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女道长听了和蔼地一笑,点了点头。随后,将问我被引入了用膳的偏殿。

果然,在这里,他看见了还在吃早餐的莫等闲和莫九九两父女,后者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素包子,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有些心不在焉。

将问我盛了碗白粥坐到她旁边,又在桌上的蒸屉里拿起一个包子,最后在莫九九扬起的视线中咬下。

紧接着眉头一挑,味道意外地并不淡。

是三鲜馅的,盐味和胡椒味很明显,不腻,但相对于“斋饭”来说这个味儿绝对算是偏重了。

两口吃完,将问我又拿起了第二个,同时向着身边问道:“这你都吃不惯?”

“喂!”莫九九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这可是我家。”

意思是将问我怎么敢吐槽她的,还有,她就是因为在家天天吃才会觉得腻。

“总不会,你回来的一个多星期都是吃的这个吧?”将问我领会了她的意思。

“是啊...”莫九九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放下到碗里,

“你也看到这周边环境了。虽然有网络可以线上下单,也有电有冰箱,但毕竟离市镇太远了,就算我妈是灵能者也不可能天天上下山来回地跑。所以采购食材什么的都是有周期的,而我回来的时机...嗯,比较巧。”

将问我懂了,小声道:“回来的那天刚好撞上了你妈买完菜上山?”

“嗯。”莫九九瘪起嘴,像是被冷风吹到一般打了个抖儿,“不止是早晨,中午和晚上也都是同样的食材换着方式做,最开始的一两天还好....”

将问我不说话了,相似的事情他也体验过。

之前在「阿瓦隆」的那段时间里,每天也都是老几样,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土豆和惠灵顿牛排都有点犯怵。大不列颠菜系的匮乏程度太离谱了,还是看看隔壁的高卢吧家人们。

坐在对面的莫等闲听到了二人的交流,本想趁着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合理”地提点建议,但在被身旁的女道士以若有若无的视线瞟了一眼后,他又默默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在愈发尴尬的气氛下,莫等闲赶也似的喝完粥、把碗放下:“咳咳,早上吃太饱也不好,就到这吧。”

“我是没问题。你呢,不需要换一身衣服吗?”将问我也放下碗筷,看向莫九九。

莫九九摇头:“这样就好。”

片刻后,将问我看向广场的另一边——穿着一身冬日常服正在打坐调息的莫九九,心想对方确实是蜕变了。

凸显个性的,极其张扬的满饰品道袍不再。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别说图案了,连一点花边走线都没有,就是尺码对了男女都能穿的那种普适款。

裤子也是宽松的保暖运动裤,黑色的,搭配上白色的运动鞋刚好组成了白黑白的朴素三段式。

发型也放弃了视觉存在感极强的侧马尾,仅仅是方便运动的丸子头。

就算是现在的JK,放假宅在家里也不会是打扮得这么普通,也就比临近毕业的女大学生在宿舍里的样子好点。

至少很干净。

是的,就算是身处于主打清静的道观,莫九九的这一身也是显得特别干净的。

但这又不止是衣装本身所带来的感觉。衣物饰人,穿什么只是「人」的选择,而到底能穿出什么样子,则在于你是什么样的「人」。

所谓“气质”,可以被衣物的搭配所增色,但注定无法被外在的拼接所塑造。

真正干净的,将一切杂乱浑浊放下、展现出纯净本真的,其实是莫九九自己。

这是将问我第一次觉得莫九九是漂亮的。

和姬如似在上学时期刻意扮得土气,之后才得以释放出原本俏丽的欲扬先抑不同。在卸下所有强调自己的装饰后,莫九九在客观颜值上的确是减了分,但在气质的加成下,她的整体美感却是实实在在地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孟襄阳诗中的这一句,便是将问我对如今莫九九的评价。

莲花的外在固然美丽,但超越样貌,真正使其能在诗词宗卷里流传千古的,还得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本心”。

她睁开眼睛,像是圆润的露珠从洁白的花瓣上垂落。

“我准备好了。”莫九九的这句话很轻,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述说。

外放灵能如蜿蜒的小溪,在她摆出架势的同时流向全身,又解开了盘聚的发丝,像是浸染般将其一点一点地染成相同的颜色。

并非是狂躁的灿金,而是如同被微风吹荡起的麦田一般的,无比温和的明黄。

走神的将问我被这一幕拉回注意力,看着对方摆出了一个不算标准、却格外自然,仿佛量身定制过的“揽雀尾”,他微微一笑:

“你也‘绽放’了呢。”

“什么?”莫九九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一愣。

将问我又轻轻摇头:“没什么。我原本还想着,估计得把旁边的山脉从半腰处整个切断,才能清出一个与我们相匹配的战场...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和之前几次的“玩闹”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挑战”。

莫九九,终于追上来了。

那么他也必须给予同等的回应。

没有再摆出那个徒有其形的杀手抱架,面对真正的对手,将问我只是悠闲地摆着手臂,如餐后散步般向前缓缓迈进。

在观战的莫等闲及其妻子眼里,他的动作平平无奇,别说威势了,就连一点攻击性都看不出来。

但在莫九九的眼中,将问我每靠近自己一点,他身后的影子便壮大一分。

广场的直径还不到五十米,将问我只是走了一半,那升起的深邃黑暗便已经等同于灭世的洪浪,而莫九九就是那只飘摇着苦苦坚持的方舟。

“怕了?”将问我知道对方面临着多大的压力。

因为自己可是动了真格的。

冷汗从娇小少女的额心滑落,最后悬停在鼻尖,光是看着就很痒。但莫九九没有去管,连看都没看,她紧紧地盯着将问我,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没有说话,毫不动摇的姿态就是最好的回应。

近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短至数步之内,将问我抬起手,灰尘化作铁屑聚于掌中,五指握拢,一柄笔直的黑色长刀被铸造而出。

“抱歉,使出这招的最好方式必须得是挥舞兵刃,占你徒手一些便宜。为了公平起见,我会给你留出‘一瞬’。”将问我双手持刀,躬身将锋刃藏于侧后。

到了这时,即使是置身于战场之外的两位武者,也能察觉到这看似普通的起式中,所隐隐泄露出的不凡。

“这一剑,是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临时开发的。不过也确实是我的‘全力’,是我所能使出的全部‘技艺’的体现。所以,再试着跟上来吧。”

出招前的宣告是强者的余裕,亦是对敢于发起挑战的弱者所赐下的奖赏。

莫九九还是一言不发,骤然缩起的瞳孔象征着她已在这次交锋中赌上了全部。过往的一切努力与今朝的顿悟混沌一起,化作了心中的阴阳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终点)”。

无声中,将问我挥刀。

无需「宝具」相助,也无需重现「」的伟力,现在的他单靠心念意愿,就能将已有的所有能力尽数融入到只此一剑。

三尺青锋所及之处,皆为无匹意志之显。

莫九九的视线紧跟着,从对手挥刃的手腕,到刀锋的剑尖——

然后天就黑了。

她尚看不清、也记不清将问我是如何出招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三道同时发起、正同时到来、也将同时完成的幽蓝剑光。

它呈品字形分布,如盛放的三瓣花一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弯曲着交汇向同一个落点,即自己的眉心。

莫九九明白了这一击的真意与本质。

这的确是将问我的“全力”,这一剑已触及了「界限」本身,乃是「时间」、「空间」以及「因果」三者并起交叠而成之技。

刃光如飞隙,一剑出而三剑落,将所有能够避开的位置封锁,也不留半分思考的间隔,除了正面接下之外没有任何破解的可能。

“「秘剑·燕返」。”

将问我轻声念出招式名,强行将莫九九的注意力拽离剑光本身,这就是他给对方留出的唯一机会。

而莫九九,抓住了这比光还要短暂的“一瞬”。

黑刀散去,斩击完成。

少女感受到了从额心滑落至鼻尖的湿润,她伸手摸去,在看到手中并无鲜红之后,迟来许久的颤抖终于赶到。

她跪倒在地,呼吸变得沉重而紊乱,身体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剑所带来的大恐怖当中,正马后炮地疯狂抱怨着。

但莫九九此刻心中,只能感觉到喜悦。

那是一种别样的新喜,是绽放后的种子,萌芽的希望。从积累的杂乱到顿悟的空无,又无中生有,才洗干净的画布上又重新点缀出了一抹靓色。

她做到了。

但她没有再追问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那一剑,她是接下了,还是躲开了?不重要了,在那一瞬间,她的确完成了“挑战”。

莫九九,已经重新拿回了自己的全部,不需要再去执着于将问我的背影了。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将问我扶起莫九九,“看来你终于到了第三个阶段。”

“...谢谢。”虚脱的莫九九站都站不稳,但还是憋出了两个字。

才说完,又昏了过去。

莫等闲着急地跑过来,生怕宝贝女儿出了什么问题。但凑近一看,又发现莫九九的嘴角微翘,神色恬静,不像是有什么事,反而更像是在做着什么轻松愉快的好梦。

将问我把怀中的少女交付给了她的母亲,女道长又端详许久,才抱着莫九九微微躬身:“辛苦你了。”

将问我摆手:“这是她自己的努力,或者说天分?”

“总归是早早地了却了一桩心事,小九能遇到你一定是幸运的。”女道长又看向丈夫,“若是我们当初也有这等机缘,也不用再经历那么多的坎坷。”

莫等闲轻哼一声,没有反驳。

不过将问我听了,倒是又有疑惑:“即使是自诩‘化凡’的修行者,也会产生这种想法吗?”

女道长苦笑着摇了摇头:“褪去超然,并非是一种主动或被动的选择,只是重新将‘终点’认清为‘起点’罢了。这样看来,‘化凡’与‘凡化’又有何褒贬高低之分呢?在灵能者与修行者之前,我还是个平凡的母亲,也会普通地为女儿能够免受磨难而感到高兴。”

将问我思索片刻才点头道:“受教了。”

“改天,我们一家再登门致谢。”

“致谢就不必了,朋友间的互相帮助而已,莫九九很仗义,这点我不如她。”将问我退后两步,“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

水波之门出现,带走灰发男人的身影。

这会儿,莫等闲才后知后觉地愣愣道:“只是‘朋友’?”

女道士没管他,抱着女儿走向卧室:“行了,小辈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难道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不是,孩儿她妈,你就不担心吗?那臭小子可是个花心大萝卜啊!”莫等闲赶忙追来,并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盖在女儿身上。

“担心什么,小九比不上其他女孩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放心吧,我们的女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起点,她的路只会比我们的更加平坦。她一定有着更多的机会在路边驻步,能看到更多的沿途风景。”

莫等闲还是被说服了。

另一边,咸阳城市中心,皇宫区街道。两个身材高大且俊美异常的外国男人,目前正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去年跨年时,因为将问我所展现的“神迹”修复了于大战中化为废墟的咸阳城,所以现在的咸阳城依然是那个帝国核心城市,整体风貌居于一线。

不如说,在一波三折之后,它的重要性更甚以往。

特别是被重铸的皇宫,在咸阳城市民的眼里,那金属黑色的宫墙已经成了某种实际存在的里程碑,它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伟大开端的证明。

更别说现在皇宫里面是真的住有「皇帝」,人们对于宫墙的尊敬与畏惧有了确切的寄托目标,皇宫区也就不再只是拍照打卡的旅游景点,而是实实在在的政治要地。

另外,在之前皇城大战中外国敌人的存在感极强,就...多少有点敏感。

也难怪威廉和芬恩只是想就近找个地道的小摊,买个肉夹馍和胡辣汤解决一下早餐,却被“热心”的市民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最初,威廉还想用自己带着点川蜀口音的普通话套个近乎,好好解释,化解误会。

但凑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个点有闲空围上来的又都是些大爷大妈,一根筋得很儿,只要有那么一个激进点的在人群里喊几句,其他人的立场就会马上被带偏。

在整个街巷都被堵住后,威廉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而闻讯赶来的异管局干员与净除所的灵能者,更是两头不讨好。一面是上头交代过的客人,一面是群情激愤的民众,怎么处理都不是。

好在将问我终于来了。对于这种情况,他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

在「支配」的力量下,强行屏蔽掉围聚人群的相关记忆与部分认知,再操控他们疏散,各自回到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上。

这样无视他人意志的修改,将问我还可以做得更加彻底,但相对地,也不可能完美地把一个人修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当下,他只是取巧地放置、淡化了人们的情绪,将这场由误会引起的冲突强行中断。

互联网是没有记忆的,现实也可以是。

将问我不在乎。

原本拦住人群的异管局干员们,还有净除所的战斗注册灵能者,见事态得以了结皆是松了一口气。在朝着将问我点头致意后,他们识相地纷纷离开。

不等将问我打招呼,威廉主动走了上来:“抱歉啊,给你们惹了麻烦。这几天一路上都没什么问题,我太想当然了,没想到皇城居民的意见这么大。”

“不怪你们,这是‘误伤’。”将问我也是无奈地挠了挠头,“我该提前把你们接到皇宫里面的。”

威廉不想再让朋友难做:“哎,可别!毕竟是一国皇宫,以前正式的外交场合都没机会进去,更何况这次是我们有不情之请。千万不要再搞特殊了,刚才是我们没考虑到具体情况的锅。”

“好吧,距离正式的入场还有一段时间,我还是把你们送到净除所那边接待吧,他们现在应该布置得差不多了。”

将问我再次打开“门”,一行人直接tp到了咸阳城的净除所分部。

皇城这边的工作人员大多都能认出将问我,很快就找来了够格接待的人。但出乎将问我预料的是,段鸿还没到,慌忙跑过来的是上次登基大典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传话小妹。

她说老所长那边有个重要的临时会面,不耽误出席会议,就是现在一时半会地走不开。

将问我想了想,觉得反正自己是只管提要求的甩手掌柜,提前进了会场也没事干,不如在这陪朋友聊会儿天。

便领着威廉和芬恩去了休息区。

坐下后,威廉扯开塑料袋,把第三份打包盒放在了将问我面前:“吃点儿?这家小摊我隔老远就闻着味儿了,肯定正宗!”

将问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最后也只是拿起一次性勺子,开始吃今天的第三顿早餐。

“说起来...你们是想好了,对吗?”喝了一口胡辣汤,觉得太过正宗反而有点吃不惯的将问我放下餐具,主动挑起话题。

威廉又咽下一颗肉丸,觉得不够味,一边加着油泼辣子一边回答:“是啊,走走停停一个星期,说短不短地,也是想得差不多了。”

“结果还是要回去?”

“我倒是还有继续旅行的想法,不过嘛...果然还得先回去一趟。”

“我能问你们的详细打算吗?”

“当然可以,这没什么。”威廉停下了手中倾倒调料的动作,“我的话,主要是想替媳妇和儿子多走走,先是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再然后是整个世界。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应该会一直处于旅途中吧。”

“旅途吗,那就是会有停下来的一天?”将问我觉得自己有领会到对方的想法。

威廉点头:“是啊,我想带着她和欧文(的骨灰)环游世界,最后再让他们安息于某处。”

“所以你才会想要先回不列颠一趟啊...”将问我也跟着点头。

欧文的残骸是自己带给他的,也正是那时,他们之间因「mr.x」而生的隔阂消散了。而威廉回不列颠的理由,则是想再拿回妻子曾活过的痕迹。

“不过更多地,还是因为团长他想回去了。”这句补充,威廉是用英语说的。

还在困惑于碗中粘糊而不敢下嘴的芬恩抬头,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表示肯定:“是的,我想回家了。”

“你拿回自己的名字了?”将问我看向芬恩。

芬恩一脸惊讶,因为他明明还是听不太懂普通话,却能够完全理解将问我的意思。

这原本应该是专属于「自然精灵」们的能力,那些亚人种在彼此交流时所使用到的语言仅是表象,他们的信息交换是通过某种更加本质的渠道。

而现在,这种本质性的交流出现在了人类对人类的谈话中。

倒不是没有灵能者能够通过「权能」做到类似的效果,但眼下,他在将问我的身上明确地幻视出了另一个人——那位女士。

想到这,芬恩先是自嘲地笑了笑才坦然道:“没有。人都死光了,还能找谁要名字?”

“那你回去的目的果然还是?”

“也不是。”芬恩又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明白了,‘名字’本身也许没那么重要,它的意义来源于赋予\/被赋予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本身不论好坏,都是有着其价值,或者说存在的理由的。”

“所以,你跟过去和解了?”

“算不上吧,我得再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得到答案。”芬恩的语气平静,似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那之前,继续用「芬恩」的名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我家团长是想着回去写申请书呢!他还想继续当大不列颠的「眷族」战士。”威廉笑道。

被揭穿的芬恩又有些泄气,耸了耸肩:“实在是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啊,而我又只会战斗。”

将问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争斗的话,至少也要为了有价值的事物而战。你摒弃前嫌再次选择了祖国,这很好。”

“希望那位女士能手下留情吧。”但芬恩显然不看好自己的处境。

作为逃犯的他想要回去继续当「芬恩」,还得先过了目前不列颠的实际掌控者,也就是「湖中仙女」这关。

可光是想要见到那位女士,都算极难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威廉与芬恩会坐在将问我的面前,今天的会议将是最好的机会。

“放心,实在不行,我亲自出面替你们跟她谈判。”将问我觉得事有可为,十分自信。

但就是下一秒,令他心中一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是愿意跟我在私下一对一的那种‘谈判’吗?我很乐意哦。”

身着白底蓝边的礼服,面貌宛若神人般完美的女子俯下身,用比宝石和水晶都要灿烂和透亮的玫红色瞳孔看向将问我。

休息室的玻璃大门外,一脸慌张的无辜传话小妹正被身高近两米的魁梧女子以体型挡住,对方一身定制的西服难掩作为战士的凶威,碧色的龙瞳轻易地就吓住了面前的众多战斗注册灵能者。

倒不怪皇城的净除所分部没有猛士驻扎,在当代的「亚瑟王」面前,他们确实还不够看。

而能够指使堂堂骑士之王当作保镖和打手,还敢硬闯他国国防部门只为见到当世人神的狂徒,自然唯有那一位.....

“艾妲。”

将问我眉头一皱,而与之相反地,艾妲的嘴角一翘。

“是我哦~~另外,喜欢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