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我们队长,今儿中午跟粮站的王站长在酒桌上多喝了几杯,可能有些喝多了,没控制好情绪,领导还请见谅。”向南语气诚恳,姿态摆的很低。
中年男子心里听着舒坦,还沉浸在其中,摆下手,“嗯,这次就算了,下回啊可……咦?”
然后才回过味来,问道:“你……你是说,你们队长跟王站长中午在……在一起吃饭喝酒?”
向南点点头,确认道。
中年男谨慎起来,“小兄弟,这……这王站长是哪里的站长?”
向南一本正经回答着,“领导,就是你们粮站的王站长,他跟我们队长有亲戚关系,中午我也在。
不过,领导,这你不用担心,我们队长这人公私分得很清的,绝对不会去跟王站长打您的小报告的,这你放心,绝对不会,呵呵。”
中年男眼角抽搐下,跟着干笑两声。
“那领导,我没什么事,就先回了!”向南转身要走。
“哎,小兄弟,先别走,先别走!”中年男给他拉住,语气变得客气起来,搓着手,道:“那个,小兄弟,刚我都是埋头在记着东西,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两边是什么情况,对方那生产队真是插队了吗?”
向南点头,“我就在边上,我们都等了快三个多小时,你说这烈日炎炎的,马上就轮到自己了,结果让人给插了队,心里肯定有气。”
中年男这会义愤填膺,沉下脸,“真是岂有此理!小兄弟,这事怨我了,没有问清事情经过,就胡乱做决定,让你们受委屈,我这就去跟你们队长道歉……”说罢,就迫不及待往回走。
“哎,领导,我们队长一向公私分明,绝对不会给你穿小鞋,这你放心!”向南跟上来,在后面说着。
中年男脚下频率却是越发快了,都小跑起来。
接下来,在一众社员目瞪口呆,诧异的眼神中,这位粮站负责人双手握住张水根的手,语气诚恳,点头弯腰的道着歉,把张水根整的云里雾里,一脸懵嘴里,“嗯,啊,哦……”的应着。
有了‘自己人’,交公粮也顺利不少,不到半个小时就完事了,公粮交完,大家伙都是舒了口气,来时满载的麦子,回去就是空车了,轻松多了,日头也没那么毒,大家伙一路有说有笑,跟出来旅游踏青般。
向南、沈馨、何小琴等几个知青坐在后面的驴板车上,刘军这时问道:“哎,向南,在粮站时,你跟那人说什么了?这回来都是变了一个人,瞧对张支书那点头哈腰的赔礼谄媚劲,就跟一孙子似的,你这到底给人灌什么迷魂汤了?”
这话说完,边上几人都是向他投来好奇目光。
向南调整下身子,伸个腰,不紧不慢道:“刚不都跟你们说了,人粮站的领导啊,在我一番热情、恳切、耐心的讲解之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人家知错就改,这是好事啊。
大军,可不能这么诋毁人领导干部,什么孙子,可不能这么说。”
刘军撇撇嘴,一脸不信,“你骗鬼呢,当我们是傻子?还知错就改,你小子肯定没憋好屁,赶紧招来,不然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饶不过你,大家说是不是?”
“对!”众人异口同声,刘军补充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的!”
坐向南边上的沈馨,低声道:“向南,你说说嘛,我也想知道。”
声音软糯糯的,很好听。
向南点下头,轻声道:“告诉你们几个可以,可别向外人说去。”
驴板车上几人都是点着头。
他便把先前跟那中年男的对话简单一说,几人听完,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在这个淳朴的年代,他这种借靠山的法子,估计让他\/她们是诧异不已。
半晌!
刘军合上嘴巴,“吧唧”两下,说道:“难怪啊,向南!你怎么认识粮站的王站长的?”
向南一笑,“我认识个屁,你忘了,之前咱来粮站掏粪,我瞥了眼门口那宣传栏,上面不都有粮站的各领导简介嘛。”
“那……那你说咱支书跟人是亲戚,万一露馅了呢?”
“不会的!”
向南胸有成竹,淡然道:“这年头七大姑、八大姨的,没准咱支书家往上翻个几辈,真跟这位王站长家有亲属关系。
再退一步讲,就算不是,刚那位他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查,这是上下级之间的忌讳,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他这赔个礼道个歉,也就很正常了,明白了吧?”
几人听完,都是品着向南说的话,刘军看着他,说道:“向南,咱都十八九岁的人,我怎么感觉你这说话语气,还有刚跟那粮站的负责人交谈,神情淡定,也太老成了,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向南笑笑没应声。
边上何晓琴贴沈馨耳边,低声道:“馨馨,你男朋友鬼点子这么多,以后啊怕是不好相与,你可有得被他欺负了。”
沈馨俏脸一下就红了,向南就坐她边上,不好发作,咬了咬红唇,瞪了眼自个闺蜜,偷摸在她腰间给拧了一把,“哎呀,你掐我干嘛?”
“让你胡说!”
……
七月!
陕北虽没有南方城市的酷热,但也凉快不到哪里去,向南今儿和王斌分一组,在给玉米地锄草,一人多高的玉米秆子,人在里头外面根本看不见,倒是能遮阴凉,不过一点不凉快,宽大的枝叶遮挡的密不透风,搁里头没一点风,跟一蒸炉似的。
玉米枝叶都带有毛刺,锋利的很,两人搁里头用镢头除草,双手来回抡着,手臂上全是一道道被划伤的红口子,又疼又痒,难受的很。
“向南,咱歇一会,我快热死了!”王斌停下手中活,抹了把额头汗水,“去外面坐下吧,再在这里面待下去,我都中暑了。”
两人出了玉米地,在旁边田埂上坐下,两人都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用顶草帽给来回扇着,边上的老树上,知了叫个不停。
“向南,你听说了嘛?”王斌说道。
“什么?”
“咱隔壁的王城公社,下来一个工农兵推荐上大学的名额”,王斌道:“推荐上去的那人,我都认识,也是咱京城知青,唉……真是运气好啊。”
这事向南他听说过,轻笑一声,“运气好?你别傻了,人家家里肯定有门路、关系,运气好,你信嘛?”
王斌手里帽子也不扇了,沉默几秒,语气几分伤感,说道:“这一年多,不少来这边的京城知青,有的工农兵推荐上了大学,有的应招入伍,有的直接办理病退,我是发现了,这些走的离开的,好像绝大多数都是大院里的。
你说的对,什么运气好,应该说是出身好,才更贴切。”
向南拔根边上的青草,手里把玩着,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王斌接着道:“向南,你说就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是不是没一点机会?真要一辈子在这待着了嘛?
我们村里的刘老汉,就那老羊倌,他不天天搁山头上放羊嘛,我有时没事就跑去跟他唠嗑。
我问他,刘大爷,你天天这么辛苦放羊,图的是什么?
他跟我说,要给他小孙子挣钱娶婆姨。我又问,然后呢?
人说,孙子娶了婆姨,生了孩子,这往后放羊啊就有接班人了……
真的,向南,我有时晚上睡觉躺在炕上,就会想起刘老汉说的这几句话,我生怕自己以后会变成那放羊的刘老汉,头戴羊肚子手巾,一脸沧桑,双目浑浊,手上布满沟壑裂纹,守着这一片的色彩单一的贫瘠土地。
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嘛?太煎熬,太孤单了!”
向南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着,“斌子,咱这最艰难的几年都过来了,我相信往后的路会越走越宽,越走越亮堂的。
咱普通家庭出生,拼出身拼不过人家,那就只能靠自己了,你看现在,上面政策好像变化不少,没准啊,这高考啊,过几年它就恢复了。
咱既然推荐不了,那就凭自己的努力去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