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如今在老宅,不管是族里的还是外头的,多少人看着。
你这般大张旗鼓地处罚她们,岂不是让人笑话说,这还是咱们家还是主子信得过的下人呢,都这般没规矩,让他们白白小瞧了咱们去。”
“身在这里,就是连我做事,都要思考多遍,你们做事要更小心谨慎才行。”
王氏一愣,随即答道:“是,还是老太太考虑周全。”
邢氏见状也跟着说道:“今儿天气可不暖和,外头又有凉风,二太太衣角湿了一片,还是早些回去换了衣裳,可别受寒了才好。”
王氏依言起身,对史溁说道:“那老太太,我就先回去了,也好和我们老爷说上一声。”
“嗯,回去吧,告诉你老爷,不用担心这里的事,将祖坟整理好才是正理儿,还有他在外头忙得很,宝玉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了,不然闹将起来,谁都没脸。”
王氏知道贾政的性子,那对自己儿子,不知为何就像是遇见了仇家一般,每次教训儿子,不是拿鞭子就是动板子,一点子小事也值得他大动家法。
王氏不想宝玉挨打,到了这里,宝玉挨了贾政的边儿,总得防着贾政,且她如今对贾政不怎么信任。
贾政现在不算已经过世的贾珠,不论正、庶,有四个儿子,他不缺儿子,若是贾政因为她的缘故,对宝玉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她将来该依靠谁。
有了这样的思量,又怕院子里的下人们在贾政面前乱说,王氏便急忙应下了史溁的话,带着彩萍匆匆离去。
邢氏见王氏离开,这才问史溁道:“老太太,琏儿和凤丫头他们两个没打起来罢,我瞧着凤丫头从前那吃醋的劲儿,心里担忧的很。”
史溁和王熙凤出去的急,待邢氏得了消息要过来的时候,就听说史溁和王熙凤两个人已经带着人走了,没办法,她只能待在这里等着。
史溁听了邢氏的话,笑着说道:“他们两个好着呢,从琏儿和凤丫头吐露了真心以后,凤丫头心里有了着落,早就不乱吃飞醋了。”
邢氏听了心上的石头彻底消失了,也笑道:“这件事也是咱们琏儿做的好。
老爷搬回荣禧堂后,就有不少小丫鬟对咱们琏儿起了心思,还是琏儿自己把持的住,不然伤了凤丫头的心,可就难哄好了。”
听了邢氏笑着说贾琏行事愈发正派,史溁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贾琏和王熙凤的情分,从少时便浓,便是到了现在也不该淡了才是,这感情一事,最是需要两个人来一起经营。
“倒是有一件事,眼下这里没有别人,我可得与老太太好生说道说道。”
史溁见她说的严肃,便收了笑容问邢氏道:“什么事值得你过来这般说,还要找没人的时候。”
“方才宝玉来之前,二太太没说完的话,老太太可听出来了?”
邢氏拿眼稍稍往鸳鸯那边转了一下,史溁便知道她是在说什么事情了,王氏的意图很明显,这屋子里头,不算邢氏带来的沫儿,王氏身边带来的彩萍,有头脸儿的也不过是鸳鸯和琥珀两个。
琥珀年岁没有鸳鸯大,也不到岁数,王氏便是说起来,也断然不会是琥珀,那必定是鸳鸯无疑了。
“嗯,怎么?你也瞧上了她?”
史溁没想到邢氏也提起了鸳鸯,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只是邢氏没说具体要做什么,史溁便像是开玩笑一般来问,实则已经是全神贯注了,准备应对邢氏。
就听邢氏说道:“哪了,我可不敢起这个心思,我只是好奇,她提起来这件事,有什么用意?”
邢氏说着,对着史溁伸出了两根手指,那意思分明就是表示她说的是二太太王氏。
“许是一时起意吧,她也不是过来专门说此事,应该是没什么说的,急于说点儿别的,有些口不择言了。”
史溁假意说王氏提起此事纯属意外,果见邢氏急急地劝道。
“老太太还是留心些吧,便是她无意,也应早做打算,省得一个两个的都瞧上了她,好事变成了祸事。”
史溁知邢氏说这话是好心,便也点头道:“你说的很是,那我就放出话来,叫家里这几个不能打她的主意,她将来是要出去做好人家的娘子的,可不能去给人做小。
你也回去和他们几个都知会一声,若是他们心里头有这个主意,现在就打消了,要是让我知道,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邢氏急忙答应,笑着说她一定会将史溁的话带到,鸳鸯心思灵慧,如何不知史溁和邢氏这是在说她的事,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一只耳朵听着,一只手整理着手上的东西,身子虽然是背过去的,可一颗心已经丢到了这里。
她正整理着一些装了粉末的琉璃瓶子,心神恍惚间不小心竟是刮倒了几个,琉璃瓶子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鸳鸯也在这个时候回了神,急忙去将那几个倒在桌上的瓶子装回匣子里。
听到鸳鸯那边的动静,史溁与邢氏对视了一眼,嘴角都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史溁伸头往鸳鸯那边看了一眼,见鸳鸯还是背对着她们,就小声地对邢氏说道。
“咱们别说了,省得一会儿跑出去,不好哄。”
邢氏抿嘴一笑,起身对史溁说道:“老太太,我来时正命她们找衣服呢,老爷整日里出门,里头的事情他都不管,就带了两个小厮来。
那些细碎的活计竟是都扔给了我,这会子眼看着她们是找完了,我也该回去看看她们了。”
史溁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你自去吧。”
且说王氏带着彩萍往她和贾政住的院子里面走,心里盘算着方才没有说下去的鸳鸯的事情。
鸳鸯为人稳重心细,又是个极会伺候人的,王氏心里盘算着宝玉的婚事。
就想到照规矩,成亲之前,这屋里得放个人才妥帖,这种事情都是由长辈做主。
人选基本上就从长辈身边,或者是将要成亲的男子身边伺候的人中来选。
因着规矩,这人放到屋里,便在将来奶奶过门之后,就抬为姨娘,王氏便犯起了愁。
也不是没有人选,那与她深说了宝玉之事的袭人便是一个看着还行的。
不过却有瑕疵,宝玉并未对那个叫袭人的丫头比别的丫头好,且那袭人因为办事不力,老太太指了似锦过来,宝玉屋里的事情又不归她管。
自己若是抬举了这个叫袭人的,闹不到什么好处不说,还会惹了老太太不快。
可是那似锦是老太太的人,将来少不得也要开脸的,肯定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这两人不行,那剩下的人里头,都看着不中意,王氏便放弃了在宝玉院子里头找人。
可是王氏身边的丫头也不怎么好,彩萍看着还行,可是是她倚重的,不能给宝玉。
玉钏又是金钏的妹妹,瞧着是个性子软和的,要她去肯定是谁都争不过。
几番思量之下,还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看着最好,她的宝玉便是添屋里人,那也得是最出色的丫头才行。
王氏这么一盘算,在见着鸳鸯的时候,就动了心,鸳鸯比宝玉大,这个不要紧。
那贾政的第一个姨娘,周姨娘还比贾政岁数大呢。
这大了更会照顾人,于是王氏越想越觉得鸳鸯好。
她回去一定要和贾政说说,要是由贾政出面和老太太商量,照老太太心疼宝玉的样子,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王氏心里装着一筐的心事,便只顾着闷头走路,彩萍见王氏严肃的表情,不敢说话,默默地跟在王氏身边。
王氏打定主意一会儿回去,见了贾政便要说此事时,不想却见着了和贾芸在说话的小红。
贾芸和小红两个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正在说话。
举止之间,不像是不熟悉的样子,王氏见着了心头一动。
于是,她伸手拦住了身边的彩萍,拉着彩萍紧走几步,借着庭院里头的山石遮掩了身形。
“太太......”
彩萍不知道王氏要做什么,出声问道。
“嘘......咱们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王氏要听小红和贾芸说话,彩萍便点点头,和王氏一起躲了起来,去听站在那边门口的贾芸和小红在说什么。
她们二人站定不久,便听贾芸对小红道。
“你劳累了这么些时候,便是你们奶奶派你做事,你也该歇一歇。”
“你奶奶身边不只你一个人,你事事都做了,到是让别人怎么办呢。”
小红听了摇头道:“奶奶的吩咐的都是要紧事,交给那些小丫头们哪里能放心,与其躲懒还担心,不如我亲自料理完了,自有我歇着的时候。”
贾芸见她这般说,急忙劝道:“别的小丫头子们管不着,可你们奶奶身边不是还有丰儿在,那可是你们奶奶的陪嫁丫头。”
“你这般事事都做在前面,就不怕她醋了你,在你奶奶面前说些闲话?”
听贾芸提起丰儿,小红咯咯地笑了起来,对贾芸笑道:“你是说丰儿姐姐?
我劝你还是少操这个心,她才不会呢。
你不知道,丰儿姐姐随我们奶奶的脾气,与平儿姐姐是不同的。
她最是不耐烦这些个,你打量我,我说了你的事,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是明火执仗地来,有仇当场就报了,从来都不背后捅刀子的。
丰儿姐姐和我说,平儿姐姐嫁人以后,奶奶身边就剩下她的时候可把她给愁坏了。
原先平儿姐姐管得东西,都压到了她身上,那时候,她愁得不行。
睡都睡不好,那头发都是大把的掉,有一段时间,丰儿姐姐还以为她要变成一个秃子了。
她还说我来了正好,她也能躲躲懒,不用去管那么多婆子管事的麻烦。”
贾芸听了小红的话,才知道王熙凤身边的丰儿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禁失笑道。
“她这般也好,不用管那么多事情,整日里好生自在。
不仅是她这么觉得,就是我见了那些个庶务,也是见着便烦人得很,可见她是个顶顶聪明的。”
贾芸这边感叹丰儿是个会偷闲的,不想小红听了他的话,心里就不愿意起来,他们两个好好说话,做什么提起了别人,所以她拖长了音儿对贾芸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说她是个能享福的命,就我一个整日里忙东忙西,傻得很。”
贾芸一看小红不愿意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本没有这个意思,不想小红竟然想岔到了这里,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意思。”
小红一跺脚,便扭过头去,不想拿眼去看贾芸,贾芸急忙对着她作揖道。
“我还能是什么意思,我是说她不和你抢这些事就好,何曾说过你不如她。”
小红听了扭头啐了他一口,嘴里不饶人道:“自从跟在奶奶身边,我见多了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致的人。
谁知你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你也不过是见着我的面,才说好听的哄我罢了。”
见小红这样,贾芸只觉得既新奇又无奈,便赔笑道。
“好好好,是我多费心了,言语之间惹了姑娘不快,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在下吧。”
贾芸说着,对着小红又是一揖,小红本不欲为难贾芸,见贾芸这般,急忙躲开,嘴里说道。
“我可当不得五爷这般礼,说到底你是大人,我才是那个小人,五爷这话是折煞了我。”
贾芸笑着起身问小红道:“且不论什么‘大人’,‘小人’的,我有一事想要问你,前儿我上街去,寻得好几样果子,送到了你们奶奶处,你可吃了?”
小红见贾芸问起这个,笑道:“知道是你送的,前儿奶奶尝了两块,便说甜的倒牙,让芙姐儿和荀哥儿见了不好,便都赏了我和丰儿姐姐。
我自己留了不少,偏我妈也惦记着我爱吃果子,买了好些送来,我吃了几日才吃完。”
贾芸笑道:“吃完了就好,不至于白白糟蹋了,我今儿见着外头卖的糟鸭头极好,你吃不吃,若是吃,我明儿来的时候,给你捎些过来。”
听说贾芸还想送吃的过来,小红急忙阻止道:“五爷可别送了,咱们奶奶现在都知道五爷对这些吃的精通,说下回要想不出吃什么,就让我来问五爷的主意呢。”
小红阻止的话一出,贾芸立刻大笑不止,“原我也没想过这些,这么一说来,好像我每次送过来的都是吃食,倒是惹了你们的笑话。”
贾芸嘴上说着笑话,心里却没这么想,他借着请安的时候,与林之孝搭上了话,闲聊的时候,得知了许多小红的爱好,便打算一会儿就去买了那糟鸭头,明日给小红。
正想问小红还缺什么,他好一并买了送来,就见昭儿从外头走过来,昭儿见着贾芸和小红在一起说话,便上前来问。
“五爷可是又来给奶奶送吃的了,这次带了什么,上次五爷带的奶奶赏了我们一点子,那味道独特的很,倒是我们从未见过的。”
两人见昭儿过来,便赶忙止住了话题,小红与昭儿是熟悉惯了的,听了昭儿的话,便说道。
“那些都是五爷孝敬奶奶的,你倒是成日惦记着,改明儿咱们让五爷将那些铺子的地方说出来,你想吃自己买去。”
昭儿听了急忙对贾芸行礼一拜,“芸五爷拿来的必然不是寻常。
只我们琏二爷吃了也觉得好,上次问我要,我说不知,还被咱们琏二爷训斥了一番,这才想着问问,若是我们二爷要,我也好拿出来不是。”
贾芸听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卖果子的铺子在城西,卖糟货的在城北。
你从这门里出去,走上两条街,到了外头,剩下的路,寻那里一个租马车的去问就是了。”
昭儿见贾芸给他指路,急忙与贾芸道谢,有了昭儿在这里,贾芸和小红二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贾芸便说还有要事要去忙,便先走了。
昭儿便和小红一起往回走,正走着忽然见着眼前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小红和昭儿都吓了一跳。
定下心神去看,才发现是王氏和彩萍,两人急忙给王氏请安,王氏故作疑问地问二人道。
“我才从老太太处来,没见着你们奶奶,你不在你们奶奶身边陪着,怎么在这里?”
小红笑着回答道:“回二太太,我们奶奶如今正陪着我们二爷,见我们碍眼,便都找了由头差了我们两个出来,说是没半个时辰不许回去。”
王氏听了拿起帕子捂嘴笑道:“原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去找你们奶奶说话了,你且与你们奶奶说,我有话要与她说。”
小红急忙应下,说一定会将王氏的话带给王熙凤,又问王氏可还有事情需要她来转达,王氏本就是找个借口,便摇头说没有了,让他们两个自去忙。
待王氏与彩萍主仆两个走远,小红这才叫了昭儿往回走。
只是在走之前,小红又多往回看了几眼,似乎是在看王氏走到哪里了。
昭儿见了便问小红道:“姐姐这是在看什么?”
小红将手指竖起来放到唇边,对昭儿说道。
“昭儿,你有没有觉得,刚才二太太和彩萍,像是突然一下子蹦出来的一样?”
昭儿挠挠头,对小红说道:“姐姐这么一说,我也有这个感觉。
我怎么觉得二太太和彩萍不像是刚从那边走过来的,反倒是好像从这院儿里出来的一样。”
有了昭儿的肯定,小红心内越发狐疑起来,不过她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
“许是咱们说的太投入,又是背对着这边,没听着身后有声响也说不定。”
昭儿也觉得奇怪,他是侧对着这边儿的,就是说话间也没见着那边来人。
不过他见着小红已经不再纠结这件事,往前走了,便也将这事儿丢开,跟着小红一起回去。
待小红回到房内时,就见凤姐儿正在卸衣换装,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服侍。
王熙凤才与贾琏腻乎了一阵儿,待会儿又不用见那些管事婆子,便思量着卸了钗环,好生休息一番。
见小红回来,便笑着问她道:“我命你去送到太爷和五嫂子那里的东西,你可送到了?”
小红拿着篦子给凤姐儿篦头,笑着答道:“按照奶奶的意思都送到了,太爷说谢奶奶和二爷的惦记,他熬了奶奶送过去的药材,如今身子爽利了不少。”
王熙凤听了笑道:“好了就好,也不枉让你走了好几遭,说到底按照太爷的年岁不应该跟着回来的,都是他自己坚持,这刚到了地方便不好了,倒急的他孙子各处请大夫。”
言语之间有了几分贾代儒一把年纪非要跟过来给人添乱的意思。
凤姐儿说说也就罢了,小红哪里敢接。
贾琏正窝在塌上,闻听此言不仅笑着劝王熙凤道。
“儒大太爷他也是担忧祖宗们的安生,你且不要与他计较,他一把年纪,咱们送了药材过去,能医好,便也是一件好处。”
贾琏出言劝和,王熙凤这才不再抱怨贾代儒添乱,转头问起五嫂子那边的事来。
“我记得咱们来之前,我见过五嫂子一面,说是他们家的芸儿病了,她连累的也有点儿不好,如今可都好全了?”
“回奶奶,都好了,五奶奶说谢谢奶奶,还说担心留在京里的几个小丫头们偷懒,图暖和,点了火盆不开窗呢!”
王熙凤笑道:“五嫂子也是个心善的,要我说,这些事情,说一遍就过了,事关她们自己,合该她们自己记在心里才是,要什么别的人总来提醒。”
小红只笑却不说话,这边王熙凤卸好了钗环,又窝回榻上,小红见了和屋里的小丫头们都急忙退出去。
关好房门,贾琏这才疑惑地问王熙凤道:“凤丫头,太爷那里病了送药材也就罢了,那芸儿我这两日见过,没病没灾的,你叫人送东西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