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因为在三个姨娘处得到了大致让他满意的效果,所以在面对王氏的时候,他也有了几分宽容,加之之前他因为李姨娘的陷害,而错冤枉了王氏,进而导致王氏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心里觉得有些损毁他在其他人面前,那种公正的形象了,当然这也是贾政没有立时在书房里面发火,而是来找王氏要个说法的原因。
王氏专注于整理账目,直到贾政走近,她才发觉,不过,她见到贾政也只是惊讶,并未做出类似于将手中正在看的东西藏起来,那些会让贾政觉得王氏在做不好的事情的行为。
贾政心下的怀疑顿时消减了两分,王氏不耐脂粉糊在脸上,在不必再见外人后,便将脸上的脂粉都洗去。
没有了厚厚的脂粉遮掩,王氏两日忙碌,不曾睡好而在眼底生出的乌青便落入了贾政的眼底,于是在贾政开口的时候,语气中就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缓和。
“太太,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么?”
王氏见贾政过来,在短短愣过神儿以后,便很自然地起身。
“老爷,来寻我是银钱不够用吗?正好,这个月的租子进账了,老爷若是急用钱,便直接拿走就是。”
贾政上衙或是与人来往,总是身上要有银子的,以前贾政都是去荣国府的公中账房去支,如今没了公中账房。
王氏自然以为,贾政来找她是因为手中缺少银钱花用,她如此一问,却将贾政刚才想到的一些现成话给堵在了肚子里。
贾政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回答道。
“不曾缺钱,我就是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王氏知道贾政没有说实话,不过她最近也没有去做那些亏心事,在面对贾政的时候,便是坦坦荡荡地,这么以来,她的表现,却将贾政那副满腹心事的样子给比了下去。
王氏见贾政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说话,便也不去理会他,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找到了刚才没看完的账本,接着往下计算着。
直到她翻了几页之后,贾政这才缓缓开口问道。
“太太,我听说你减了底下人的用度,这是为何?”
贾政此问正中王氏下怀,她心道,“我就知道你是来问我这个的,那些什么想看看我在做什么的关心之语,不过都是场面话罢了。”
可是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是这样说,她翻看账目的动作一顿,随即有些失落地开口对贾政说道。
“老爷果然是来问我此事的,唉,也是我忙过头了,我竟忘了向老爷说起此事。”
王氏脸上一阵懊悔之色,她没有迟疑,便对贾政说起她这么做的缘由来。
“老爷,您也知道,咱们这是分出去过了,不比原先在府里,咱们不用为下人们的吃穿用度发愁,一切都从公中出就是。”
王氏开头,便将贾宅现在的处境点明,让贾政对现在的情况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她将手上正写着的东西,直接从镇纸下面抽了出来,递给贾政。
王氏提起分出去,没了公中能够支取银子的便利,贾政也发现了此事,所以,近一段时间,他收了一本孤本之后,手里便没多少银子了,又不肯低头问王氏要。
便挑挑拣拣,从自己的收藏里面,选了一本他实在没有太多新鲜感的古籍,转手给了他一个同样爱好此物的同僚,却没有再添过分的需求。
其实这才是贾政一直都保持着老爷的风范,没有管王氏要钱的真正原因,正是因为自己亲身经历了没有钱用的困境,贾政才没有让王氏费口舌,就领会到了王氏如今管家的不易。
“老爷,您可以看看,上面这是我计算出的,按照咱们之前的用度,每月要花费的银两,而下半部分则是我调整了用度之后,咱们需要耗费的钱财。”
贾政顺着王氏的解释,往那上面写了满是字迹的纸张上面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来,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王氏道。
“若是你这么做以后,竟然能比咱们原来那样的用度,每月节省下来一千八百两银子,怎么会这么多?”
贾政被王氏算出的数目惊呆了,王氏见贾政吃惊于这些,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她柔声道。
“不瞒老爷,我在看见这个总数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老爷可以细看,具体的名目在此。”
王氏早有准备,便将已经叠好了的纸张里面拿过一叠来,交给贾政,贾政打开一看,却是各个名目的明细。
初尝到柴米滋味的贾政,见周围只不过一个王氏身边的小丫鬟罢了,并没有其余的人在,便将王氏用的算盘拿来,自己照着名目亲自核对起来。
莫说文人不同经济,在科举中亦有算学,贾政也学过,对于这些,他是不喜,却不是不会。
噼里啪啦地一顿算盘响声过后,贾政终于算得了数目,与王氏所算出的数目一比较,乃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一个月便能剩下一千八百多两银子,那一年下来,便是上万两之多。
要知道,荣国府的姑娘,不受父母偏爱的,嫁妆也就是按照一万两之数来准备,而庶子成婚,整场办下来,也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两银子而已。
只一年,便可以省下这么多银子,贾政这等平时不问银钱多少的人,却也跟着动心了。
王氏与贾政做夫妻多年,早就将贾政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贾政心动时,神色微微有所改变,根本就瞒不住王氏的眼睛,她继续给贾政的心动加了一把柴。
“其实,我也不是缩减了所有人的用度,老爷的孩子们,他们的吃穿用度我不仅没减,还给他们增加了三分,包括现在还住在荣国府里的宝玉、环儿,还有三丫头,他们的我也加厚了,送到公中的账目上。
咱们日子虽然不比从前了,可是苦了咱们自己,也不能苦了孩子,我宁愿自己少添一些衣裳首饰,也不愿意让他们几个跟着咱们吃苦。”
王氏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话里话外都不离贾政的几个孩子,看着真是一个贤惠的嫡母,当然,孩子是贾政心中第二重要的事情,第一重要的当然是他忠君爱国的脸面。
提起给几个孩子增加了用度,贾政更觉得合理,那些伺候的下人,怎么能比他的孩子尊贵,即便不是他贾政的嫡子,便是庶子也是主子。
于是,贾政感慨不已,直言王氏做得对,这规矩不能循规蹈旧,是该好生修改一番。
见贾政的心情已经变好,王氏便将她发现的一些有错,平时总爱偷懒耍滑的下人名单拿了出来,对贾政说道。
“老爷,这上面的人......虽然是咱们从荣国府带来的,可是他们不好好做事,到了咱们这里,依旧不做事,夜里还一起喝酒打牌。
咱们现在可是国孝在身,老爷又有朝职,家中不得饮宴奏乐的,他们这是犯了大忌。
我想着,咱们与他们几个终究是主仆一场,总不能真的将他们交给衙门法办,那样不仅不近人情,便是传出去,也伤了咱们家里的颜面。
于是,我就想问问老爷,是不是将他们遣散了,让他们自谋生路,也算是咱们全了情谊。”
国丧间饮酒,那可是大不敬的重罪,贾政刚才还沉浸在省出许多银钱的喜悦中,却忽然听闻家中仆从竟然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当即想都没想就对王氏道。
“这些人的去留何须问过我再决定,这般缘由,咱们家里必然是留不得他们的,快快打发了事。
若是下次再遇见这种不知好歹,不感念咱们家恩德之人,太太尽管处理了就是,不必拿来问我。”
贾政将那名单扔下,似乎那名单拿在手里就如同拿了一颗烫手的山芋一般,王氏点头应下,却对贾政道。
“老爷是一家之主,这等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越过老爷,还得老爷亲自拿了主意才是正理。”
贾政自分家出来,自然与贾赦一般成为了一家之主,下人对他的称呼,也从二老爷,变成了老爷。
这让他心中因为失去了荣国府庇佑的别扭减轻了几分,他也不必屈居人下,自己便是能够说得算的老爷了。
思及此处,贾政沉吟片刻,对王氏道:“话虽如此,可是你是太太,这后宅之事,便理应该由你来打理。
而且,咱们家的称呼也该改一改了,三丫头是跟着原来一大家子一起叫的,出外叫贾三姑娘也没错。
只是在咱们自己家里,该是二姑娘才对。”
王氏对贾琛的称呼这等小事没什么在乎的,不过就是从三,变成了二,在外面人家一提起贾家的姑娘,不还是得按照三姑娘来称呼,贾政此番作为,一是彰显自家已经与原先不同,二则,也是有了和荣国府分开的架势。
对于贾政此番作为,王氏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她也不愿意与荣国府再搅合到一起,这样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