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已达到预计的效果,已确认对象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睡眼惺忪的豹猫在白洁的床上支起脊背,他有些困倦地看着面前带着纹边眼镜的博士。他的表情冷漠无神,似乎就算是实验的成功也无法令他喜悦半分——“面瘫博士”,这就是编号LmG23的受验者对托勒·达尔文最深刻的印象。
“好好活动一下四肢吧,LmG23。从今天起,你将因编组改动改叫Lm-1……”
“等下?”此时,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闯入了豹猫的耳中,他看向那只紫色的龙,他实在是过于“聒噪”,以至于和这个安静的实验室氛围格格不入。
托勒爪中奋笔疾书,他压根不想搭理这位不请自来观看他实验的“客兽”。
“托勒,我有点,呃,质疑你的起名品味……这么成熟的孩子,就用这么一个潦草的编号糊弄名字吗?”
托勒听完他的话而皱起眉头,他抬起眼镜,掐了掐兽中,随后有些不耐地回复道:“菲力克,菲力克·科波菲尔!如果你不能闭上嘴,我就限定你在一分钟之内从我这里滚出去,我的研究室本就不欢迎任何的‘客人’!”
于是菲力克一边同托勒尴尬地打着哈哈,一边有些好奇地凑近坐在床边发呆的豹猫兽人。Lm-1被这只成年兽人突然又毫无边界感的行为感到十分困惑,他竖形的瞳孔直溜溜地瞪着他,其无声的态度像是在询问菲力克:“怎么,有事?”
“看来能力的激发确实很成功啊。托勒,你还真是厉害啊!”
然而托勒并没有再搭理他。
无奈之下,菲力克再次看向Lm-1,友善地同他交流:“Lm……1是吧?你想不想要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呢?”
“我?我不知道。”他不记得自己原来叫什么了——好像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有兽告诉他来这里,他就可以拥有「能力」。而Lm-1少有清楚地记得,那是过去的他一直以来的渴望。
他似乎把一切都丢下了。所以名字什么的,真的很重要吗?……
像是从对方毫无兴趣的神情中猜测到了对方的心思,菲力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重要,即使是一杆普通的枪,我也会给它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这就相当于是在这世间,给自己锚定一个不会迷失的位置!”
“反正你的实验已经结束,你如果想跟着这个研究枪支烈炮的家伙混,我并不会阻止你,”托勒依旧头也不回地、专心地填写着报告,他同豹猫如此说道。
“反正,也许是我们的菲力克先生已经厌倦了抱着枪管子入睡,想换个毛绒枕头倒也情有可原。”
菲力克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他向托勒解释道:“别瞎说,我只是单纯看着和这小子有些‘面缘’,又正好想到自己那边缺点帮爪罢了!而且,你不是说过不希望自己的地方有其他生命瞎闹腾吗?”
“你要带他走的话,我说了我没意见。”托勒依旧没有看向菲力克,就好像只是活在独属于他的那个世界之中。
“好了,Lm……不妨叫你隆莫,如何?”菲力克眯起眼睛,露出属于他的招牌温柔之笑,“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问你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呢?”
Lm-1望着朝他递来的鳞爪,一时间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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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西郡公司总部的日子恍若昨天……
隆莫跟在紫龙的身后,曾被问及一个问题:
“隆莫,我说如果。当你知道世界明天就会毁灭,你会在那之前做些什么呢?”
他抚摸过一面面被排列整齐的镜子,被学者赋予的能力令他充斥着足够的自信——他原本相信,只要自己出爪,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但如今,却偏偏撞上伦森这么一只难缠的对爪。想到这,隆莫有些耐不住性子,朝眼前的镜子就是一拳。
“不,不会太久的,我仍有机会。”隆莫微微一笑,他走到镜子店中间的柜台,从桌面上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花瓶里取出一枝炽烈的克拉维斯,置于他的鼻头嗅闻。
“可惜,镜中花没有任何的芬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花朵随意地丢掉。他践踏在散落一地的花瓣上,这时注意到伦森已经通过他留下的“陷阱”进入了大商城内部的家具城。
这是隆莫在探查自己身边建筑时,发现的最近最好的能力主场,他利用伦森对他穷追不舍的心理,将他引诱至此:“那么,夜晚的追逃游戏就该结束了。”
他冷笑一声,朝着对面世界的伦森背后举起了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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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识到自己身处在镜子的重重包围之后,伦森很快就明白自己终于上当了。
“呵,要不这么做,你不会主动来尝试要我的命,对吧?”
虽然伦森一直很奇怪那只绑架犯为什么没有趁着他最虚弱的时刻了结自己的性命,但眼下看来,似乎也不是思考昏迷之时发生过什么的好时机。
“我已经受够了,”他的眼睛闪过一瞬星芒,随后他举起归星剑,朝着其中的一面镜子冷不丁地开口道,“别藏了,我知道你就会这一套躲去镜子里的招数。”
然而,却没有任何新的动静回应这只少年,伦森只听见外面很远的监控摄像头发出的滴滴声。
他谨慎地朝着镜子迈开步伐,现在他很确信,那只家伙一定躲在这些镜子之中,他既然放弃和自己继续保持着追逐的距离,那他,一定会跳出来的……
伦森保持着警惕,面前的镜子通过昏暗的光线折射出一个蹙眉严肃的黑发小蓝狼。
“等下,有些不对——呃!”
伦森,说时迟,那时快,在片刻的安静之中他忽然似有灵感相助,在背后袭击而来的镜片试图划破他的脖颈之前,他顺利察觉到危机并且躲了开来。
然而,却因为无法顾及身后的收银台,他背身一跃却栽在其上,连同收银台一块翻倒在地。
镜子之中回荡着一声剧烈的碰撞声。于轻微的疼痛之后,伦森最先感受到的异常便是突然感觉右手腕的毛被打湿,他这才发现,原来是安放在收银台上的花瓶在刚才的大动静中洒落了一地的水。
他迅速抬起头,袭击他的“镜子”却在扑了个空之后瞬间消失在眼前。
“试图继续消耗我,等我厌烦之时再出击,吗?”伦森不明白他为何谨慎到如此的地步,再次环顾那些普普通通落的衣装镜时,一种眩晕和不安感直扑他的面门。
他疲惫地抬起爪子里光芒有些黯淡的长剑,强撑着观察那些随时会袭来锋刃的镜子。有一瞬之间,他的脑海里诞生出一个最“省心”的办法——砸碎所有的镜子。
“不,我不能那么做……”伦森终于因为新旧伤带来的交织疼痛,禁不住坐在那翻倒的收银台上,“否则那个家伙就会继续逃走,我确实不能一直这么追着他……”
珐伦斯,星渊——
他忽然想起自己被星渊呼唤到珐伦斯体内的事情。也就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有可以将绑架犯瞬间制服,不让他再在镜子中逃窜的办法!
而且,对方只要一直躲在镜子里,自己便无法攻击到他,那样的敌兽就是“无敌”的。但,如果将思考反转过来,为了确定能杀了自己,他一定会再出爪……
伦森突然释然地笑了一下,不再因时间下的拉锯而感到匆忙慌张。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终于因过度地玩耍而需要休息的小孩子那样,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个桌台上,一动不动。
然而就这样闭起双眼靠能力感受敌兽的动向有了半晌,那些镜子却再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仿佛刚才的唯一一击是伦森的妄想。
伦森知道他还在附近,恐怕此刻那只绑架犯正在角落里持续地观察他。
就像猎物与猎人的转换,一切的机会只在一瞬之间。
但就在下一刻,伦森不知道是因为伤的缘故,他突然感觉头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龇起锐齿,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却挥之不去,这是示弱的演技完全不能扮出的真实!
“怎么会,我的头突然好痛……”伦森喃喃自语着,就在他埋下脑袋,松开紧握着的剑之时。他睽违已久的镜刃朝着他的身前刺了出来——
随着布料撕开的刺啦声响过去,面对着握着镜刃露出难以置信的豹猫,小蓝狼的脸上露出了疲惫却自信的笑容。
“终于,抓到你了。”
周围是看不清的黑暗,而血大概已经浸染了胸口,可伦森对此不管不顾,他死死地,用尽他如今最大的力气抓住那只绑架犯,伦森不会让他再逃了。
“你疯了?!”半缩在镜子里的隆莫试图抽回直立在对方胸口前的爪臂,但因为伦森爆发力惊兽的钳劲一时半会僵持不下。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只小兽人为了找回被他带走的朋友居然真连命都不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偏偏碰上这种事啊!
伦森不惧对方利爪越过皮毛插进他肉里的疼痛——这种轻微的疼痛对于这段时间里他受到的伤害来说,早已不足为道了——控制对方试图掌握刀刃的爪臂,二者便由此在一面镜子前展开最后的力气比拼。
眼看着重叠在自己镜像上的豹猫已经被拉出来半个身子,隆莫显而易见地焦急了起来。他在互相纠缠的过程中,终于在依靠自己施展力气的经验下成功绕开伦森死死抓住他左臂的双爪,随后用右爪狠狠地捶打它们,以此逼迫伦森放开他。
伦森靠意志力坚撑到了这一步已然是他的极限,他兀自从嘴里咳出一口血;随后隆莫眼见伦森的双爪已然松开,在半空中无力地停放。
“好极了!”隆莫喜出望外,阴狠的神色凝聚在他的面庞之上,他立刻重新变化镜刃,随后朝着伦森再次捅去!这一次,在这个咫尺的距离,他不可能失爪了……
他抬起爪子,却无法对着伦森捅下去,隆莫在震惊之余,却发现自己的小臂不知在何时被三个星星形状的飞镖扎穿了!
“什么?!”
伦森再一次逆转攻势!他抓住对方的衣领,硬生生地将为了杀他而主动探出更多身体部分的隆莫彻底从镜子里拽了出来。伦森抓紧机会,强行抱住隆莫,二人便在镜子中间翻滚。无数透明的背景板中则“播放”着两团相同的滚动的毛球,跌打声与闷哼声、呼吸声混合在了一起。
“你这疯子,给我放开!”风波停歇,竟是伦森死死将隆莫压在身下!他已然将归星抵在对方的喉咙前,令其无法挣脱,而后他们彼此用充满着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对方,陷入亘久的僵持。尽管因为打斗都已累得气喘吁吁,但此刻他们之间的斗争却仍未结束,调整好气息,伦森终于抓到可以和这个绑架犯对话的机会了。
“罢了罢了,做到这个程度…我不反抗了,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的,能不能饶了我啊?……”
伦森惊讶于对方居然直接毫不犹豫地投降了。
虽然看似实诚,但是他那副对自己干过的事全然“我无所谓”、“我不知道”的态度,这还是让伦森莫名其妙地有些恼火。因为不知道时间紧不紧凑,于是伦森决定赶紧要把这一路的所有困惑强行从这只绑架犯的嘴里套出来:
“最好告诉我事实,否则我一定会杀了……”
“别啊,我说,我真说!”隆莫一想起伦森在街巷里突然展现出震撼兽人的爆发力的样子,隆莫现在是真的后知后觉地害怕,他可不想在成了如今的战败者之后还继续招惹这位“祖宗”。
伦森正试图开口,却再一次被无端缘由的头疼打断。他皱起眉头,赶紧将心中的问题抖了出来。
“你是谁?”
“隆莫。就一跟在别兽身边帮帮忙的,”豹猫深深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比起我,你更在乎的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少废话,问题自然是一个一个来!”伦森按着太阳穴揉搓,归星距离隆莫的喉咙又更近了些许。
隆莫担心再这样下去,伦森真的要杀了他了:“等等!”
“那你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抓他?还有,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伦森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隆莫诡异地笑起来——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那是他潜意识里诞生的错觉。
隆莫吞吞吐吐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发抖:“那是因为,他[快杀了我],我只是按照[你不杀了我,那我就杀了你]……”
伦森:“……?”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疼得更加厉害了,但隆莫却依然在说个不停:“你要找他的话,[那就,现在,杀了我]……”
“够了,给我闭嘴!”伦森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因聚集起来而过于吵闹的声音爆炸了。他不明白将死亡悬在其跟前,为什么这只叫“隆莫”的绑架犯还能如此嚣张?
“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自西郡,我们此行目的[就是为了被你杀死],而且因为南郡主[快点杀死我],所以我才抓……”
隆莫没有意识到他胡编乱造的话语压根是自说自话——但事实上,他自然不会蠢到告诉伦森索珥被带走的真实目的,他只是尽力拖延时间,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便反击,杀死伦森罢了。
“吵死了…吵死了!”伦森感到异常地烦躁,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有谁在混沌的黑暗里呼唤他。
“阿森,快住手……”
“索珥?”突然间,伦森的目光清澈了些许。
他似乎在自己的情绪崩溃之前,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可再当他回望之时,却哪里都无处寻觅那只橙色的影子。
是幻觉吗?伦森感到有些难过与惆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同时他也终于觉得耳边安静了许多,正当他收拾好心情,打算再一次逼问隆莫的时候,却赫然闻见空气里一股不对劲的血腥味。
而当他低下头,却发现——隆莫的脖颈不知何时被他锋利的剑刃划开,血液弄脏了大片干净的瓷砖。隆莫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俨然提着最后一口气。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说到索珥的下落之前,那只疯子已然提前失去了耐心,决定将他杀死。
伦森看见隆莫盘算偷袭他用的镜片从他的爪子里出现并滑落到地面,开始崩解、破碎。
伦森从未有过如此地紧张,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轻轻松松地夺去一只兽人的性命,眼看着就要失去关于索珥去向的信息,他不过弄脏自己的爪子,努力按住对方淌血的伤口,试图以此让留住隆莫的命,让他把最后的话说出来。
“快说啊!索珥到底在哪!”
然而隆莫却已经失去了气息。
伦森焦急地环顾着四周,他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的心虚与慌张。他注意到很早之前安放在镜子店上方的摄像头就已经被隆莫破坏了,那里不时发出几道电流声。看来他原本很有信心在这里杀了自己,可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后方工作吧。
伦森注意到有身后有闪烁的光芒,他凑过去观察,发现那是隆莫安置在无数镜子后的撤退通道——因为他看见镜面上有与隆莫爪中镜刃同样开始破碎的光芒。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伦森尝试着拽着隆莫的尸体离开。但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了力气。伦森迫不得已,只好丢下那个尸体,自己则钻过镜子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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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克站在楼顶眺望远方霓虹闪烁的城市,他欣赏着在工作时很少有机会能够欣赏的兽造风景。
也许隆莫该回来联系他了,他拿出终端,等待着对方的消息,但意识到对方似乎很久没有回复他了。
一阵阵警车的响铃在夜里的喧嚣中格外清晰,而不安的感觉如蛛网般缠住菲力克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