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尧带人把茶送进去,正准备走的时候,沈十三喊住他,“夫人是不是在外面?”
郭尧点头,道:“回将军,夫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沈十三道:“让她进来。”
还没打仗的时候江柔就在精锐营里呆,在座的将领几乎都和她相处过,沈十三和他们议事的时候也从来不避着她,有时候还专门点名让她发表几句意见,因此沈十三让江柔进来,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江柔进了书房,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当时就懵了。
平时沈十三带人回来,最多也就是五六个的样子,可现在这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像是把整个军营里但凡是个官儿的人都叫来了。
连江蕴和邹平都在。
平时他们负责的领域不一样,特别是江蕴,他官阶高,忙得很,平时多半都直接在营地帅帐里面说话,很少来沈府。
而邹平,从盛京来了这么久,江柔就只见过他一次。
沈十三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众人给她让开一条路,她一过去,沈十三就站起来,把他的主位让给她,“坐下。”
江柔扶着凳子没坐,疑惑的看向他。
他和将领议事,谈的都是战况军事,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沈十三已经不再看她,开始自己的表演了,江柔无奈,只能坐下。
她椅子正对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副占满了整面墙的地图,将领甲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地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幽州到西北,要越过沂蒙山,这里山势连绵,极易设伏,我不赞成李副将的想法,我主张绕行。”
一人立即站起来,“沂蒙山还在我大秦境内,难道还没有开打他们就能够越境了吗?”
将领甲立即反驳,“我们此去是和朝廷大军汇合,带的兵力不会太多,沂蒙山山势险峻,敌军若想在这设伏,比我们少一半的兵力就可以轻易得手,而此山又靠近边境,只要人不是太多,悄悄越境有什么不可能?”
两人争吵了好半天,沈十三单手握拳,扣了扣桌面,两人才停下来。
书房安静了下来,沈十三问:“众位有什么看法?”
“末将主张直接翻山。”
“末将主张绕行。”
“末将……”
一时间,持两种意见的人僵持不下,又争吵了起来。
沈十三听了半天,没有发言,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问江柔,“你觉得呢?”
江柔没想到沈十三会问她的意见,怔了一下,才说:“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不太懂,将军还是参考副将们的意见吧。”
打仗不是儿戏,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千万人的性命,她既没读过兵书,也没参与过实践,最好还是不要发言,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沈十三也没勉强她,转而点名道,“邹平。”
话音落,没有人回答。
沈十三在一屋子的人里面寻找邹平的身影,“邹平?”
众人的目光立即都落到邹平的身上,只见他目光僵直,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入神,完全没听到沈十三在喊他。
旁边一个副将推了推他,低声道:“邹副将,将军在叫你呢!”
邹平噌的一声站起来,迅速左右看了两圈,“到!末将到!”
沈十三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怒的征兆了,另一个副将立即提醒他:“邹副将,将军在问你是该翻过沂蒙山还是绕行!”
邹平道:“这个……末将认为,应,应该绕……不,应该翻过。”
沈十三道:“理由。”
邹平道:“沂蒙山山势连绵,要是绕行会浪费许多不必要的物资,以及士兵们的精力。”
那名李副将又站起来,“可如果中了埋伏,那就是浪费生命!”
邹平反驳道:“可以让斥候去探路,确定没有埋伏再走,而且大秦境内,怎么会出现大批量的蜀国士兵?李副将忧虑过头了。”
李副将还想反驳两句,被沈十三打断了,众人又商讨了很久。
直到半夜,才散了。
张曼兰今夜也睡在沈府,顾霜霜没敢多呆,直接跟着众人一起出府了。
她的家离知州府不远,可是从沈府回去的话,还是有一段距离要走,但她还是选择了回家。
等她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府里面很安静,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回了院子。
在房间里掌了灯不久,就有人踏着匆匆的脚步声而来。
丫鬟莲儿推看门一看是真的是她回来了,立即惊喜道:“小姐怎么半夜回来了?1”
顾霜霜道:“这才忙完,既然起来了,就打些水来吧,我要沐浴。”
莲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哎~’就去帮她烧水了。
她参军都快半年的时间,算上这次,回家也不过两回,莲儿天天都守在隔壁,生怕她什么时候回来了自己不知道。
昨天那一场战争,她也受了不少伤,不仅仅要御敌,还要指挥她管辖范围内的士兵,她有些力不从心。
冰冷的铠甲褪去,一头高束的黑发披散下来,顾霜霜换了中衣,莲儿敲了敲门,“小姐,水准备好了。”
顾霜霜让她把水抬进来,自己绕到屏风后面,一件一件的脱了衣服。
莲儿道:“小姐,这么晚了还要洗头吗,等下头发该晾不干了。”
说着,就要帮她把头发束起来。
顾霜霜道:“无妨,晚些睡就是。”
她整个人浸入水中,暖暖的热水将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包裹起来了,一整天的疲惫似乎散去了。
莲儿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些府中的琐事,都是例如哪个夫人送了夫人件什么新鲜玩意儿,哪个守卫又跟哪个厨子又生了点儿什么口角。
顾霜霜安静的听着,直到沐浴完毕。她坐到妆台前,莲儿帮她擦干头发。
莲儿道:“小姐什么时候走,明天会休息一天吗?如果是的话,夫人一定很高兴。”
她突然开口,话语里有无尽的凄凉:“莲儿,他不记得我了,也不认我了。”
莲儿擦头发手顿了一下,“小姐在说什么啊?”
顾霜霜把刚才脱衣服时摆在妆台正中的玉佩拿起来,轻轻的婆娑着,“他一点都不记得我了,还成亲了,有了三个孩子,夫人很漂亮,很温柔,比我体贴,比我大度。”
莲儿换了块干帕子,继续替她擦头发,语气中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雀跃和欣喜,“小姐,算了吧,这个负心人耽搁了你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顾霜霜很配她的名字,孤冷,傲气,不好接近,她的双眼总带有目空一切的骄傲,此刻看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眼中却浸出了泪,“可是……他说过要娶我的啊……骗子!”
冰凉的脱离眼眶,砸在手上溅开。
莲儿见她哭,也有些忍不住了,但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故作欢快的说:“小姐,你回来吧,别去战场上和一群男人搏命了,你走了之后,夫人偷偷哭了好几回,你回来让夫人帮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好不快活,还记着那个负心汉做什么!”
顾霜霜‘呵’了一声,语气不无悲哀,“莲儿,我今年二十三了,早已失贞给他,已过了成亲的年岁,又是一副破败的身子,还有谁肯要我?夫人惦记着像我回家,那老爷呢?他将我送出去学艺这些年,不就是嫌我丢了顾家的脸么?我一回来,他就急着让舅舅把我送去军营里,现在大小做了个都尉,他只怕是巴不得我这一辈子都呆在军营里面,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怎么会容我回家嫁人,断送了前程。”
莲儿的声音里面带了哭腔,“小姐,你去求求老爷,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会这么狠心的。”
顾霜霜握紧了那枚玉佩,“不会这么狠心么?”
“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小小年纪就晓得勾引男人,简直荡妇!”
“活不下去趁早一头撞死。”
“这些话,不都是你口中不会那么狠心的老爷说的么?”
莲儿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喊一声没有任何意义的称呼,似乎这样就能安慰她,“小姐……”
顾霜霜拿了条手帕,一点一点的擦拭玉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说过会回来娶我,九年,我等了他九年,他真的回来了,却是带着妻儿,和一身的拒人千里的冰冷,我都在他面前脱衣服了,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呵,莲儿,我真的是个荡妇,毫无廉耻的在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面宽衣解带,我知道他的夫人就在外面,我就是故意脱给她看的,我想看看女人嫉妒的嘴脸是什么样,因为……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脸。”
“哈哈哈哈哈,可是啊,人家自始至终,连气恼都不曾,没有醋,没有怒,原来……这才是大家夫人的风范,难怪他这么喜欢……”
莲儿把手中擦头发的毛巾丢在一旁,找了张手绢替顾霜霜擦了脸上的泪,“小姐,你别说了,奴婢心疼……”
顾霜霜怔怔的盯着桌面出神良久,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神重新冰冷了起来,像给自己罩了一层厚厚的保护罩。
莲儿小心的说:“小姐别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夜深了,奴婢服侍你睡下吧。”
顾霜霜把玉佩端端正正的摆在妆台的桌面上,让莲儿服侍她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顾霜霜很早就起了,天才蒙蒙亮,她就去了军营里。
在即将抵达龙虎关的时候,她碰见了沈十三。
他骑着踏月,风驰电掣从她身边掠过,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城外并没有战事,但他还是吝啬停下来看她一眼。
因为他眼里从不曾有这个人……
顾霜霜就是顾霜霜,年少被他赐予的变故,让她受了万人嘲讽,万千白眼,现在她已经能够很好的将自己保护起来,脆弱是属于黑夜的,天亮了,她还是那个高傲冷艳的顾霜霜。
而此时,沈府里。
沈十三每天回家住,都起得很早,可张曼兰跟她不一样。
他有责任在肩上,而张曼兰只需要盯着顾霜霜,距离整队还有一个多时辰,她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张曼兰原本还在睡梦中,却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
她不动声色,手却悄悄将枕头下的匕首摸出来,待那人走到床边,她猛然暴起,正抬手欲刺,等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手却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一刀刺进了空气里。
江柔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吓得后退两步,张曼兰站稳后就立即去扶她,道:“你找我大大方方的来,偷偷摸摸的是做什么!”
差点儿就误伤了……
江柔深吸两口气后,才说:“你睡觉都睁着眼睛吗?我这么轻的动作你都醒了!”
张曼兰把他扶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压惊,“这么早是来做什么?”
江柔把手里的伤药往她面前送了送,“昨天我看你手有些僵,肯定是受伤了,趁你还睡着,来给你上药。”
但是昨天被沈十三绊住了,今早沈十三一走,她便也来了。
张曼兰手上的动作一顿,喉咙有些发干,“你看得真仔细。”
她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众人都在感叹她是个钢铁女超人,昨天受这么重的伤,今天就完全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其实不是的。
摆臂会痛,举手会痛,拿东西会痛,
只是习惯了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江柔看她盯着自己怔怔发愣,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曼兰?曼兰?”
张曼兰干巴巴的说:“我昨天已经上过药了,不用再麻烦了。”
江柔坚持道:“你跟沈战都一样,不把伤当伤,不照看着你们肯定连伤口都不洗,快脱衣服!”
人并不是不需要关心,只是没有人关心,就只能装作自己不需要,张曼兰的眼眶有点儿热,在江柔的一再坚持下,脱了半只袖子,将伤口露给她。
江柔把染血的纱布解开,很深的一道刀伤,在右手手臂上,皮肉都翻卷了起来,昨天撒的药粉已经被血冲走,完全看不到了。
她心疼得想哭,又觉得自己已经当娘的人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哭,便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江柔沉默着给张曼兰重新清理了伤口,在伤口上仔细铺上一层金创药,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又问,“其他伤口呢?我看看。”
张曼兰说:“都是小伤了,不用重新上药。”
江柔道:“你不要不把伤口当伤,仔细小心点儿总没错的,伤口好得慢你就痛得多,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这么马虎了%^&*”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她像个唠叨的小老太婆一样,张曼兰完全败给她了,无奈将身上的伤一一让她重新包了个遍。
等处理完伤口,她也该去军营了,江柔在一旁咕哝着这么重的伤也不休息一天,她严肃着脸装聋做哑,当没有听见。
因为跟江柔多说了两句,出门的时间就耽搁了,张曼兰走的时候比较匆忙,出门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她没打算纠缠,拍了拍衣服就急忙着往军营里面赶,哪知道对方拉住她就开始义愤填膺,“你这人怎么这样?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没有对不起陪两个钱总是要的吧?怎么这么没素质?”
张曼兰面无表情,反手就是一推,把这人推开两步,抬脚立走。
对方不怎么经撞,脚底下的功夫却利索得很,眨眼就绕到她面前了,张曼兰正想再一掌把他拍开,对方却突然惊叫一声,“皇后娘娘!”
“哦不不不!张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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