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兰回府的时候,江柔正好去找她,见她没再,往回走的时候刚好撞见。
“曼兰,这么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张曼兰并着她一起走,说,“明天我就要去任职了,你自己在家仔细些,小问交给奶娘去带,你月份大了,别累着。”
江柔一愣:“任职?任什么职?”
张曼兰道:“我参军了。”
江柔反应过来,声音都喊破了,“你参军了?”
“为什么?是不是沈战让你去的?我去找他!”
她说着,就直奔府外,她挺住个大肚子,连走路都有些笨拙了,但此刻张曼兰却差点儿拉不住她。
“不是沈战,是我自己要去了。”
江柔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话,激动道:“你知道战场又度凶险吗?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战场上拼命?你自己去的,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给我一个理由!”
张曼兰看她情绪起伏太大,立即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霍清答应我,我入军,给我机会,让我亲手斩杀甄临风。”
江柔僵硬的甩开她的手,一脸笃定的说,“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好不容易和家人团聚了,你不会为了仇恨抛下张大娘和小安安的。”
张曼兰顿了一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好久,才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懂,当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心里的仇恨到底多么浓烈,甄临风的人头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柔后退两步,喃喃道:“可是……连你也要去……我该怎么办……沈战,哥哥,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们都去了战场,曼兰,你知不知道,沈家一门,除了沈战,都战死了,可是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战场上瞬息万变,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躯,谁能保证没有万一?
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没有了。
张曼兰转过来,认真的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厉害,比他们更厉害,我跟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等张曼兰安抚好江柔,已经是晚上了,第二天,她按时去了军营报道。
第三天,晋国发动敌袭击,张曼兰等将领散在营地的各处,没能及时指挥好士兵,大秦暂时处于劣势。
张曼兰初到,对兵法什么的也不是很了解,虽然挂了官职,但她并没有指挥过哪怕一个班,只能开启疯狂的屠杀模式。
但刀剑无眼,她虽然勇猛,但也没有全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长满眼睛,总有她顾及不到的时候,所以大大小小的受了些伤。
沈十三站在中军帐高塔上,将战场的情况收入眼底,厮杀正酣的时候,晋方突然想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沈十三立即对鼓手打手势,密集的鼓点响起,伴随着两长一短的号角声,代表的命令是‘列盾’。
士兵们循命而动,盾牌刚刚立好,漫天的箭矢如雨点袭来。
这些箭大部分被挡在了盾牌外,少部分越过盾牌,有的被士兵斩落,有的刺入士兵的胸膛。
一阵箭雨过后,盾牌撤开,张曼兰单打独斗惯了,一时想不起团队作战是个什么玩意儿,只顾闷头冲杀。
她战得骁勇,她的周围除了友军,没有敌军敢靠近。
一场战事到尾声,晋军即将又一次无功而返,沈十三跳下高塔,骑了踏月,风驰电掣,直冲对方中军。
与此同时,他搭弦拉弓,将目标准对方一个善战的副将。
那副将也正拉弓对向他,两人相对,必有一死。
沈十三手中箭放出去的瞬间,斜侧突然又飞过来一只箭,正击在他放出去的那只箭上,他的箭被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晋军副将的箭却朝着他的胸膛飞过来,沈十三应该立即躲开,但他却迅速再搭一支箭,离弦放出,做完这些动作,再去躲避飞来一箭,已经来不及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避开这一箭。
那副将是个将才,如果不及时将他斩杀在崛起的摇篮里,将来定成大患。
他放出箭后立即调整坐姿,避开要害,而在这前一瞬间,顾霜霜飞身一跃,抓住踏月的鬓毛翻上马,用自己的身体帮沈十三挡住这雷霆一箭。
自古对于救命之恩,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大多是以身相许,英雄儿女的故事里,大多是义结金兰。
不论怎么说,只要欠人一条命,往后的顾虑总是很多,就算顾霜霜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不好直接拒绝她,说不准还得答应下来。
张曼兰入军的目的是什么?
能让这种事发生吗?
沈十三从高塔上跳下来她就一直注意着,在顾霜霜美救英雄成功之前,她抢了一匹马,直接在马背上一踩,飞跃而起,在利箭即将刺进对方胸膛的时候,一刀挥下,在顾霜霜面前,将这只箭斩成两截,然后脚尖轻点踏月的马头,自己下去落地的同时,还顺便把顾霜霜也提下来了。
现在这情况就是,顾霜霜想英雄救美,结果被张曼兰截胡,最后谁都没伤着。
而反观那晋军副将,正好被一箭贯穿喉咙,从马背上跌下去,应该是活不成了。
张曼兰把顾霜霜放下来以后,冷声说了句,“站稳了。”便放开她,转身投入战局。
顾霜霜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被耳旁的兵戈撞击声拉回现实,望着那个正在厮杀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才举刀迎战。
沈十三没空理她们,在顾霜霜下马的同时,他就调转马头,重新回到指挥塔上,指挥作战。
晋军这一战来得气势汹汹,退得也迅速,一显颓势后,大军如潮水退散。
秦军胜了,休整片刻后,就开始打扫战场,军医开始诊治伤员。
沈十三没受什么伤,回了营帐不久,底下的伤亡情况就报了上来,他又开始忙活。
张曼兰这一场仗受伤不轻。
战争是一群人的斗争,一个人的力量终归太渺小,她理解不了战友这两个字的含义,始终吃了大亏。
军医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她自己处理伤口惯了,自己拿个瓶伤药,没有喊军医。
她去打了盆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桌子上放了个小瓶子。
是个很精致的瓷瓶儿,她打开闻了闻,应当是金创药。
比她自己药好上许多倍。
她仔细看了看,没看出其余的东西,掀开帐帘,来来往往都是人,看不出是谁给她送了药。
她将药瓶随手丢出帐外,自己还是用自己并算不上太好的伤药。
来历不明的东西,她不会用。
她的帐帘子被放下去,热风一吹,帘子还在微微的晃动,霍清从旁边一个帐篷后走出来,把张曼兰丢掉的那个小瓶子捡起来,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了紧,最终,转身拦住了一个士兵。
那士兵脸上被砍了一刀,还在滋滋儿的往外冒血,霍清把手中的伤药递给他,说:“这个给你,去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下。”
那士兵大喜过望,接连对霍清到了好几声谢,才欣喜的去处理伤口了。
这一战后,张曼兰没有回沈府,她的伤很容易被看出来,张姚氏和江柔一定又要啰嗦,索性就干脆住在营地里。
江柔从听到开战的号角,就在家里坐立不安,实在放心不下,去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他们这块儿地方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现在大街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沈府距离战场近,光听这震天的喊杀声,谁敢靠近?
等域外的吵闹声渐渐小下来,平息下来,江柔又在门口站了良久,最后是张姚氏出来,对她说,“小柔,进去吧,你站太久了。”
江柔说,“大娘,我担心啊。”
对她来说顶重要的三个人,全都在外面拼命,她怎么坐得住?
而就在街头一个转角,唐勋把一块碎银子放在手里上下来抛了抛,递给身旁一个老汉,说,“老大爷,钱都给你了,交代你的事情可要办好了。”
那老汉接了银子,摆着胸脯保证道:“晓得晓得!你就放心吧!”
唐勋说,“悠着点儿,喊你去讨饭,你这么副中气十足的模样,谁赏饭给你吃?”
那老汉立刻柔弱下去,扶着墙,还煞有其事的咳了两声,以示自己很虚弱。
唐勋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这个样子,保持住啊。”
那老汉把眼神瞟向他腰间的钱袋子里面,犹犹豫豫的说,“这战事突起,幽州的百姓都走了大半了,钱更加难挣,小公子这么有钱,要不……再施舍两个?”
唐勋一听,啐道,“你这个老东西,心怎么就这么黑呢?让你去讨饭,有吃有喝还倒贴钱给,你还不满足?”
那老汉腆着脸道:“小公子可言重了,你们这些贵人,哪里知道人间疾苦,手指缝里面随便漏点出来,就够我们生活好久,现在世道艰难,小公子就多赏两个呗!”
唐勋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得,你实在要,我也没法,自己伸手来摸,摸到多少都全归你!”
他说着,把钱袋子从腰间解下来,递到那老汉面前。
那老汉的脸都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了,忙不迭的伸手进去摸。
既然对方说了,摸多少都算他的,自然是是能抓多少抓多少。
那老汉心满意足的从钱袋子里面抓了一大把出来,定睛一看,差点儿没吓晕过去——
手里抓了满满一把的哪里是银子,分明就是一节一节的人手骨!
他下意识的就要脱手甩掉,唐勋眼疾手快,捏住他的手,不让他松手,保住了小师叔的手骨。
唐旭笑嘻嘻的说:“给我!”
那老汉赶忙放手,小师叔的手指骨头一个不落的全落在了唐勋的掌心里后,他抬起脚,照着那老汉的屁股墩儿就是狠狠一脚,把老汉踹出接道拐角,对他说,“拿了银子就快做事儿,好好去吧你!”
那老汉踉跄两步才站稳,回头唾了唐勋一口,“小气!”
骂是骂,说到底还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老汉骂完了就开始装虚弱,哎哟哟的叫唤着一步一挪朝沈府的门口走去。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这老汉的哎哟声一下就吸引了张姚氏和江柔的注意力。
缓缓走来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衣衫褴褛,一脸难受的朝她们走了,走到最后,只距离她的还有几丈的距离,老汉突然崴了下脚,摔了一跤,然后缓慢的向他们爬行过来。
这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年轻力壮的,大都出去避难去了,剩下的全都是些老弱病残,偶尔也有一两个故土观念很重的年轻人没走,但并不多,总之,城里面剩下的人没多少了。
生产力都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度日自然艰难。
这老汉一边爬着,一边脆弱的朝江柔伸手,“夫人,夫人行行好,赏点儿吃的吧,就要饿死了~”
张姚氏快步走过去,把那老汉扶起来,道:“老伯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
那老汉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像我们这种人,哪里找得到吃的,夫人,我知道这是沈将军的府邸,夫人能不能大发慈悲,赏口吃的?”
江柔挺着肚子,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怕他脚步不稳,把自己绊倒了,闻言便转头吩咐守门的侍卫,“快去厨房里那点儿吃的出来。”
那老汉一听,连声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那侍卫很快就回来,因江柔只说拿点儿吃的,没说拿点儿什么吃的,侍卫也就只拿了两个馒头加几块儿糕点。
江柔接过来递给那老汉,说:“老伯,现在不是饭点儿,厨房还没有做饭,你就将就一下吧。”
那老汉的戏演的不错,几乎是用抢的,把江柔手里的吃食抢过来,坐在地上,就开始狼吞虎咽。
等吃完了,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儿,他抹了抹嘴,试探着说,“夫人,我们那片儿,还有许多人都没饭吃,就快要饿死了,老汉能不能厚着脸皮,替他们也讨点儿吃的?”
江柔道:“很多人都吃不饱吗?”
那老汉说:“是啊,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城中的米仓也都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两家,粮食贵得吓人,我们这些个人,本来就过得紧巴巴,哪来这么多钱来买米。”
江柔望了望龙虎关外,良久,说:“好,你让他们下午过来吧,不过我也提供不了多可口的饭菜,只能尽力做些馒头粥饼之类的。”
沈十三在外面用命去拼,他守护的子民却还是要活生生的饿死,那他拼命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那老汉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声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江柔肚子大,蹲不下去,只能费力的半蹲着要扶他起来,张姚氏在一旁见了,就赶忙把那老汉扶起来。
那老汉抹着感激的眼泪,嘴里嘟嘟囔囔的走了。
转过街角,唐勋还在原来的那地方等着,老汉一过来,他就狠狠的拍了对方的肩膀一下,赞叹道:“可以啊老东西!演技不错嘛!我都差点儿信了!来来,再给你二两银子!”
那老汉这回长记性了,不再伸手去接,戒备道:“谁要你的手指骨了?自己留着吧!”
“这回是真的!”唐勋哈哈笑道,塞了一块儿碎银子在他手里,说:“回去把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喊在这里来领饭,记得提前叮嘱他们啊,别人拿饭给她们吃是好心,到时候不许拥挤哄抢,人家沈夫人还怀着身孕,别把人家推搡摔倒了,到时候你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知道了嘛?”
那老汉还沉浸在二两银子的喜悦里面,嘴里敷衍道:“是是,知道了!我多大的岁数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还能不知道这些?”
唐勋嗤道:“老家伙,那你的口味挺重啊!齁不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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