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一脚踢得门板巨响,咬牙切齿的问:“老子都没说话,是哪个不知死的混账不想要脑袋,敢让她搬走?”
郭尧冷汗涔涔,直接跪下去,结结巴巴道:“回将军,是……是夫人自己……”
沈十三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凉水浇冷了,十分疑惑,“老子这里不比星月阁住得舒服?”
郭尧一口气梗在喉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委婉的提了一嘴,“今天卓夫人来找过夫人一趟……”
沈十三没懂起对方委婉的点拨,抓不住重点,“谁让她来的,她来做什么?”
郭尧无奈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管家,总不能公然的给沈十三说,‘喂,你的小老婆来给大老婆下马威了。’吧?
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不懂?
那就……爱莫能助了……
郭尧也不知道沈十三这下到底开窍没,只见他调转脚步去了星月阁。
他一路跟着到门口,没有再继续跟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里面的采香采薇也被赶了出来。
采香看见郭尧在外面,一脸担心的赶紧探他的口风,“郭先生,将军来时可说什么了?”
郭尧无奈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不是他不帮她,实在是沈十三确实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采香顿时泄气了。
当初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内斗,但是在明面上,没一个人敢在沈十三面前露出端倪。
因为沈府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沈十三。
沈十三没有吩咐的情况下,她们也不敢违逆他的任何意思。
因为他需要的是绝对服从。
江柔擅自从揽月阁搬回星月阁,不管是什么原因,违背了他的‘绝对服从’。
所以也不是担心得没有道理。
采香在郭尧嘴里问不出什么,思及沈十三来时的脸色,越发的不安,不住的想要往回廊的那头张望,视线却只能触及拐角。
今天的日头大,阳光穿透回廊,洒了一半进来,江柔搬了一张美人榻,坐在回廊里,阴阳交界的那条线内,伸了一个脚尖在太阳可以照到的地方,其余的身子缩在阴凉里。
空气里有阳光的的味道,她怀里抱着的两个毛球,跟她一样,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轻轻瞌上眼,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沈十三把采香赶出去后,看着阳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脚面上,她安静的睡卧美人榻上,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然后两只手一左一右,把她膝上的两只毛球抓了起来,放到地上。
小汪和小咪被惊醒,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在地上,嗷嗷的又想顺着江柔的小腿爬上膝盖。
沈十三顿时就是两脚过去,踢得小狼崽嗷呜的叫了两声。
他瞪眼。
老子睡的地方,也是能让你们睡的?!
两只小狼崽委屈巴巴的颠着小屁股并排滚走了。
沈十三弯腰把江柔抱起来,自己坐进美人榻,然后把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江柔眠浅,平时沈十三开个门都能吵醒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醒,一直睡得沉。
她脑袋靠在沈十三的胸膛,呼出的气息轻轻挠在胸口,沈十三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哄也哄了。
解释也解释了。
老子连尊严都不要了,跟一个女人低声软语,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人肉垫子并不舒服,这种睡姿扭着了脖子,江柔很快就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十三来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下意识的拨开他的手,想站起来。
他不放手,臂膀反倒往里箍了箍,江柔力气没他大,就放弃了。
沈十三抱着她,想到郭尧的话,问:“卓雅秋是不是欺负你了?”
江柔眸色一暗。
欺负……也不算欺负吧。
“没有。”她说。
沈十三‘恩’了一声。
没有就好。
沈十三说:“我不在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自己欺负回去,要是打不赢就喊郭尧帮你打。”
江柔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无话,就静静的呆着,沈十三纠结了一会儿,想着现在反正也没有人,哄她两句也没人看得到,就耐着性子问,“揽月阁住着不舒服?为什么要搬?”
江柔想了想,说:“这里清净一些。”
沈十三当真以为她是觉得这里清净,就不再追问。
两人从下午坐到晚上,小汪小喵从回廊的拐角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凶神恶煞的沈十三还在这里,居然大无畏的迈着小短腿并排跑过来。
江柔弯腰把它们抱起来,沈十三看见小汪脑袋上有点红色,就问,“抱来的时候脑袋上没有红色,这只怎么有了?”
小汪脑袋上的指甲花汁液已经点了好几天,期间洗过一回澡,有些褪色了,江柔说:“两只长得太像了,分不清哪知是哪只,就用花汁做了个记号。”
沈十三‘哦’了一声。
晚上沈十三要进宫一趟,就不留在府里和江柔一起吃饭,时间到了,他就走了。
采香和采薇端了几碟糕点进来,叫江柔先吃点填下肚子。
今天中午刚吃饭的时候卓雅秋就来了,应付过她以后,江柔也没了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就叫采香收拾东西搬回了星月阁。
这里才是她该住的地方。
采薇沉不住气,一见到江柔就问,“夫人,今天卓夫人这样轻慢于你,你有没有告诉将军?”
江柔捡了一块糕点慢慢的嚼,“告诉他做什么。”
采薇有点急了,“夫人才是主母,卓夫人是妾,她这样跟你说话,那就是以下犯上,她有卓尚书撑腰,难道将军还动不得她么,告诉将军当然是让将军帮你做主啊!”
同朝为官,卓雅秋的爹是正一品大员,江蕴还在从九品上挣扎,比娘家,江柔依旧比不赢卓雅秋,所以采香才想让沈十三帮她做主。
江柔自己吃完,又挑了两块喂小汪和小咪,平静的说,“她说得没错。”
小汪和小咪虽然看起来萌萌哒,但是那绝对是血统纯正的狼崽,吃肉的!
舔了一下江柔手中的糕点,就嫌弃的扭过头,摇着尾巴要吃肉。
采薇见她无所谓的模样,都恨不得替她火烧眉毛,“哪里没错了?夫人未免也太好脾气了吧!”
“夫人搬进揽月阁,是将军允许的,将军没有说让夫人搬出来,夫人就是名正言顺住在里面的,什么祖宗规矩,将军都没有在意,卓夫人凭什么搬出教条来对夫人指手画脚,难道她比将军还大吗?”
“再说,夫人才是正经夫人,她娘家实力再大,又能大得过我们沈府?她既然嫁过来,那就别老是把她的尚书爹挂在嘴上,她要是那么舍不得尚书府的荣宠,回去跟她爹过呀!”
采香见采薇越说嘴上越没个把门的,呵斥她,“采薇!注意言辞!”
有些话,主人说得,下人说不得。
主人说了也就是两句话的事情,下人说了,那就是两条命。
虽然这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但保不准隔墙有耳。
采薇噘着嘴,不服气道:“姐姐,难道我说错了吗?”
采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搭理她,却缓声对江柔说:“夫人,采薇说的,确实没错,这是在沈府,不是在尚书府,夫人没必要对卓夫人忍气吞声,除了将军,夫人才是最大的主子。”
江柔把小汪和小咪舔过一口的糕点丢在地上,望着压过来的夜幕,声音飘渺,“我不是在对卓夫人忍气吞声。”
采薇几乎是立刻反驳她,“夫人骗人,今天卓夫人那般说夫人,夫人都不吭声,还说不是!”
江柔绷着的背脊突然弯了下来,像泄了气一样,往后一躺,靠在美人榻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处,目光呆滞,不知道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是在对自己忍气吞声。”
采香和采薇愣了一下。
这是江柔第一次直呼沈十三的全名,以前,她都是尊称将军。
采薇对江柔的话似懂非懂,心里还是觉得憋气,还想在怂恿江柔两句,却被采香拦了下来,推着她出了回廊,让江柔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是在对自己忍气吞声。’
采薇没懂,采香却懂了。
江柔要的不是一个将军,而是一个沈战,但可悲的是,她注定只能得到一个将军。
她自从再回盛京,就没有再见到过卓雅秋这个人,导致她忘记了,这个人其实是存在的。
今天她出现了,江柔才想起来,哦,原来还有一个卓雅秋。
哦,原来沈十三不是她一个人的。
从前卓雅秋对她说过,她们那一双眼睛,长得十分相似。
她们都像另一个人。
曾经她不以为意,因为她对沈十三没有感情,卓雅秋拿这个伤不了她。
可是现在,她看着卓雅秋的那双眼睛,却能透过那一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不是她的女人。
她们都是替代品。
以前她不在意当个替代品,现在在意了。
可是她没办法说出口。
因为那已经是一个死人,她不能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她永远争不过。
卓雅秋在用揭开自己伤疤的刀来捅江柔,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痛,她只在意江柔痛不痛,江柔痛了,她就满意了。
沈十三睡在揽月阁,只要江柔不搬出去,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卓雅秋就没有机会。
她用祖宗教条来压江柔,江柔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放在心上的,是卓雅秋这个人。
她嫁了一个须要跟别人共享的丈夫。
江柔不懂政治,但她知道,上层官员的姻亲,大抵都是带了些政治色彩的。
所以她甚至不可以将自己真正想要的说出口。
因为说了,沈十三也给不起,不过是让大家都难堪罢了。
况且,这样的要求,她没有资格提。
她想要,得不到,只能自己麻痹自己,自己安慰自己,跟卓雅秋争来夺去,她怎么对得起那个只想拥有一个沈战的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采香喊她吃晚饭的时候了。
饭后她洗漱完,早早的睡下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关门的声音,她一下惊醒,看见正好看见沈十三吹了灯。
他爬上床抱着她,安静的睡了。
这几天他很反常,睡觉的时候居然从来不动手动脚,着实让人惊讶。
江柔因此,睡眠质量也变得好了些,早上醒得早,结果沈十三醒得比她还早,身边的床位已经凉了。
她起来穿衣服,采香给她送来洗漱用品的时候,小汪和小咪颠颠的跑过来叼她的衣角。
一看到小汪,主仆两人都愣了。
江柔抱起小汪,用自己洗脸的水洗了洗头上的那撮黑黢黢的毛,洗了半天,水都没有变黑一点,江柔奇怪道:“这头上是去哪儿蹭的什么东西,为什么洗不掉?”
小汪原本的盛世美颜,被这一坨黑色破坏了大半。
采香也奇怪,“不知道啊,今早奴婢看的时候还没有。”
中午郭尧来告诉江柔别等沈十三用饭的时候,主仆二人还在研究怎么洗掉小汪头上那撮黑黢黢的毛。郭尧看见小汪头上的黑色,蹲下来看了看,用手拨弄着,凑头去闻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很诡异。
今天早上,沈十三让他从库房里拿了一块碳水墨。
碳水墨……以不褪色着称。
可是将军大人!
指甲花提汁是费时了一点,但夫人反正闲着没事,你让她打发时间不好吗?
如果你非要体恤夫人,你给小汪点墨汁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
人家只需要一个记号区分两只萌宠!不是让你把墨水泼上去!
郭尧在沉思。
他到底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夫人?
想了想。
算了吧。
给将军大人留点面子……
江柔洗了半天,也没把小汪头上一大块墨汁洗掉,想着狼崽还小,老是泡在水里不好,就算了,等着它自己慢慢褪色。
下午江柔带上采香采薇,先去了江家,看过江父江母,又准备去馄饨馆子看张姚氏。
上次答应过采香采薇,带他们去吃馄饨,后来没有去成,正好这次补上。
从江家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
在奉新,一见面就要跟她同行的男人。
他带了一个随从,正在跟门卫说烦请通报,他找江蕴。
江柔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但她并不希望对方记得。
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装作不认识,直视前方,从江家门口走出来。
对方似乎真的忘了他,只是在等着门卫进去通报。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馄饨馆子不忙,张姚氏请了一个伙计,生意好的时候就两人一起忙活,生意淡些的时候就伙计忙活,她就把小安安从背上放下来,让孩子活动一会儿。
江柔来过两回,看见她辛苦,就想帮她再请一个伙计,张姚氏拒绝了,说等自己赚了钱就再请一个。
江柔拗不过她,就只能作罢。
她刚一到门口,张姚氏还没看见她,小安安就已经在喊姐姐。
张姚氏擦了手,迎上来,“小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想吃馄饨了吗?大娘帮你做!”
说着就要去下馄饨,江柔拦住她,“大娘,现在不吃,吃过午饭了,晚上再吃。”
张姚氏说声应好,就拉着她说话。
江柔从江家出来的时候大概是申时左右,在张姚氏这儿坐了没多久,天色就晚了。
张姚氏的伙计要管饭,干活的人饿得快,饭点一到就饿了。
张姚氏一看,反正是吃,那就大家一起了呗,顺便就给江柔和采香采薇也下了馄饨。
几人正说说笑笑,来客人了。
来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敲了敲桌面,不急不缓的说:“一碗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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