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自从潞州一别,纵使失而复得,三郎始终觉得两人不复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唯有今夜的牡丹,谈笑之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只是,牡丹的笑颜瘦比黄花,惹人心疼。
搂着终于和自己恢复亲密的牡丹,三郎很是珍惜。
“牡丹,这些日子我在宫里度日如年,总会想起咱们在之前在西域的那些日子,或许当初我们就不该回京,应该留在西域……”
“西域?”
西域的那些过往,牡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还是察觉出三郎的异常。
“三郎,你今日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三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疼惜的摸着牡丹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满心的愧疚和自责。
“记得我在裴府曾对兄嫂承诺过,这辈子都要好好待你,把你养的胖胖的,可如今……”
“这个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多思多虑,作茧自缚,才把身子耗成这样。”
“不,怪我。怪我不能护你周全,给你安稳,还总是让你劳心耗神,即便到了今日,也不能日日陪在你身边。”
三郎说着,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选择和你留在西域,或者留在潞州,咱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就好。”
“平凡夫妻?”
“是啊,一缕炊烟,三餐淡饭,不好吗?”
看三郎说的很是认真,牡丹不忍扫兴,她知道自己陪三郎的时间不多了,且陪他做一场梦吧。
“好啊,你为我敛起刀剑,放马归山,我给你温酒烧饭,满面尘烟。”
“我陪你采菊东篱,植梅西隅;你在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两人一唱一和,有说有笑,但慢慢的两人就沉默了,两双笑眼也溢满了泪水。
两人都清楚,牡丹的时间不多了,而且此番不同以往,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只是两人都不明说,都极力回避着那个话题。
三郎故作风沙迷了眼,低头整理着衣冠,牡丹则静静的看着三郎,想到自己和他短暂的相爱,不免有些遗憾。
确实,她这半生或身不由己,左右为难;或忧思多虑,百般顾忌;从没有痛快的恨过,也没有肆意的爱过。
对于三郎,她不是在躲避,就是在逃离,何曾全身心投入的爱过?
可即便此生真的可以重来,她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能忘却身份,忘却过往,不屑权谋算计,不论权势地位,只求全心全意、轰轰烈烈的爱一场?
不,只要三郎注定是帝王,他的爱情就注定是悲剧收场。
因为江山与红颜的博弈,最后总是红颜薄命……
想到这里,牡丹心中凄凄,她的心头忽然涌出几句诗词,只觉不吐不快,就来到案前,提笔蘸墨,随手写了下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三郎走过来,看着这几句诗词,不得其意。
七月七日,夜半私语——这几句诗,像是在写他们,却又不像。
七夕之夜,难得相聚,三郎不想悲悲戚戚,就故作轻松的开起了玩笑。
“长生殿?这是哪里?这几句诗文如此悲戚,不会和牡丹亭一样,又是你在哪里听来的戏文吧?”
牡丹闻言,很是诧异。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和三郎讲了不少小戏,从《牡丹亭》到《西厢记》,唯独《长生殿》她从未提起。
没想到,三郎一下子就抓住了它的名字。
“对,这戏文的名字就叫长生殿。”
“果真?长生殿,名字倒是不错,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莫非唱的又是一对才子佳人?”
“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这长生殿,讲的是社稷倾覆,红颜恩断,情深不寿,盛极而衰。三郎还要听吗?”
三郎闻言,不由一愣,忽觉悲从中来,肝肠寸断。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本能的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值此良辰美景,你我难得相聚,还是不讲那些悲悲戚戚的戏了……”
牡丹闻言,淡然一笑,心头忽然豁达了许多——自己已到了落幕退场的时候,至于以后,自有新人登场。
就在这时,高力士神色肃穆的匆匆走来,附在三郎耳边轻语了几句。
牡丹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却清楚的看到三郎神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