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禁苑,牡丹才知道,宫内兵变如火如荼,宫外也不平静。
按照太平公主的谋划,三郎在宫内骑兵的同时,崔日用带着一队人马,开始对韦太后的全族和党羽展开诛杀。
沉郁的夜色中,暗流涌动,弥漫着浓郁的鲜血味道……
这一路,全城戒严,城门紧闭,好在高力士拿着临淄王的令牌,他们才得以顺利来到东市……
裴伷先此时正坐立不安,焦虑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自己才刚刚用玉环和妹妹取得联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宫里就发生了异动……
刀剑无眼,凶险异常,他正在为妹妹的安危担忧,没想到牡丹平安归来。
当然他更没想到,这次妹妹又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林远……
久别重逢,劫后余生,兄妹二人的激动之情自不必说。
几人一起把林远安置妥当,看着不死不活、无息无脉的林远,裴伷先皱起了眉头。
走南闯北的他见识颇广,也没见过这种疑难杂症。
“姝月,林远这是怎么了?”
“听说他被韦太后赐了鸩酒,应该是中毒之症。”
“鸩毒无解,七窍出血,不该是他这种情况啊?依我看,他这倒像是木僵之状。”
“木僵?敢问裴公,此病可能治愈?”
高力士一听,瞬间激动了起来。毕竟林远对他有再造之恩,如今恩人有难,他自然十分挂心。
“这个我也不知,只是在西域之时,似乎见过此症……”
裴伷先也不敢确定,转而看向了牡丹。
牡丹没有说话,精通医学的她,自然知道兄长口里的木僵之症——但那和林远的病,根本不是一回事。
只是眼下她也不好解释林远的问题,只能岔开了话题。
“力士,宫里诸事未定,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高力士闻言,也就告辞离开。
牡丹把他送到门口,临别之时,高力士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如果西域有名医可寻,姐姐还要去洛阳吗?”
牡丹迟疑片刻,没有明确回答。
她知道高力士既是牵挂林远的病,也是想知道她的去向。毕竟人是他送出去的,他要对三郎有个交代。
“天南海北,无问东西。也许东去洛阳,也许西去西域,林远有他注定的命运,我也有我该去的地方。”
高力士闻言,明白了牡丹的心意,也就不再追问,拱手告辞。
就在他上马之际,牡丹又叫住了他。
“力士……”
“姐姐还有何交代?”
“力士,三郎年轻气盛,做事难免偏颇,以后你要尽心陪伴左右,辅佐他做一位贤明爱民的好君王。”
牡丹的这句话,不但让高力士有些诧异,就连身后的裴伷先也大吃一惊。
要知道,这话若听到外人的耳里,那就是大逆不道。
毕竟如今的李三郎不过是位郡王,即便此番起兵有功,最多封为亲王,哪里就成了君王了……
不过,高力士不好多问,更不好质疑,只是点头应承下来。
他知道牡丹一直看好三郎,而三郎也是野心勃勃,也许这只是牡丹对三郎的一个美好心愿……
——
高力士离开之后,裴伷先终于忍不住了。
他关好房门,一把拉过了牡丹。
“姝月,听你刚才的话,难道此番李隆基要直接篡权称帝?”
“兄长觉得可行吗?”
“这……万不可行。莫说新帝尚在,即便废黜了新帝,还有德高望重的相王,哪里轮得到他啊!”
裴伷先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毕竟如今牡丹和三郎已经成婚,他如此贬低三郎终究有些不妥,只得缓了缓语气。
“所谓欲速则不达,虽然三郎文武兼备,但他资历尚浅,如果急于求成,名不正来言不顺,怕是会引来祸端啊!”
牡丹知道,兄长一直心向相王,对三郎不是十分看好,但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眼下,确实不是三郎称帝的时机,虽然这一天不会远了。
“三郎虽有帝王之命,但眼下确实时机未到,兄长不必担心。”
“那你刚才何出此言?”
“我……只是随口一说。”
牡丹说着,朝着兄长盈盈一笑。
“总之韦氏一党已被歼灭,此番不管是相王当权还是三郎上位,都会还裴家一个清白的。”
“是啊,终于熬到了这个日子,你我兄妹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了。姝月,待圣旨一下,冤情得雪,咱们就去坟前祭拜,告慰裴家列祖列宗……”
牡丹闻言,心头触动——她知道,自己身为裴姝月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于是,她朝着裴伷先径直跪了下来。
“哎呀,快快起来,你这是何意?”
“阿兄,恕姝月不能陪同了。林远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实在耽搁不得……”
“这个为兄知道,我这就派人去西域请来名医,给他医治如何?”
“不,他的病已经无药可医,我要尽快把他带回洛阳。”
“回洛阳?”
裴伷先闻言,诧异的看了看妹妹。
“姝月,不要冲动行事啊。我知道潞州之时,三郎伤过你的心,但他对你确实情深意重。你和三郎历经千辛万苦,当初你不远万里去潞州寻他,如今终于拨云见日,怎么就偏要离开呢?”
“阿兄,我不能抛下林远不管。”
“当初若不是他将你囚禁洛阳,又何止有此一劫?姝月,你既已和三郎情投意合,为何还对林远念念不忘?”
裴伷先越说越激动,难得有些失态。
“你刚才都说了,三郎有帝王之命,此番大事已成,以三郎对你的情意,将来太子妃,皇后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为何偏要此时弃之离去?”
“阿兄,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就会开心吗?妹妹即便有这个心,怕是也没有这个命啊。”
牡丹的话,让裴伷先愣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了相王说过的话,想到了牡丹只有几年的寿命了。
因为兄妹久别重逢的激动,因为裴家即将雪耻的兴奋,他几乎忘记了这个事情,现在看来,妹妹自己也是知情的,只是兄妹二人谁也不忍挑破罢了。
也好,最后的几年时光,一切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吧。
“也好,你想怎样,为兄都支持。我这就安排车辆,待城门一开就送你出城。对了,若是三郎问起……”
“天南海北,无问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