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暖阳高挂。
室内三人煮水煎茶,室外孩子嬉戏玩闹,一时间气氛融洽,岁月静好。
不过,郭元振哪有心思品茶,他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此番他主动拜访裴府,来看郡主只是借口,最主要是想找裴伷先讨教一二。
这次他去敌营谈判,却无功而返;那敌方将领钦陵的态度十分强硬,竟是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这让裴伷先十分为难。
此番女帝派他出使西域,是因朝内有部分官员主张罢战和谈,以免穷兵黩武。
加之封禅大典刚过,国库空虚,实在没有太多财力粮草支持边疆战事。
原本想着王将军带着十万大军能够速战速决,不想双方僵持不下, 胜负难分……
女帝此番派他来谈判,正是想要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惜,大战胜负未分之下,谁也没有和谈的诚意,那钦陵更是拒绝一切和谈,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只差把他扣押了……
自己已是不惑之年,在川蜀之地的边远小镇熬过了整整二十年,如今好容易等来了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
隐隐的,他总觉得还有计可图。
不过,如今王、郭两位将军都在忙于打仗,已经杀红了眼,无暇顾及其他;那公孙都护也是新到任不久,对这里的情况并不太了解。
郭元振这才想到了裴伷先。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裴伷先在这里生活了数年,和不少部落关系交好,还在各方势力垂涎的商道上如鱼得水,想必对这里的各方情势十分了解。
而有和武牡丹的这层交情,想必裴府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
一盏茶后,郭元振看着裴家兄妹,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西域连年战乱,难得裴府如此安宁,此后郡主当真是有福了。眼看元正将至,我也该回京复命了。”
牡丹和郭元振也算熟识,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知郭将军此番出使和谈,可否顺利?”
牡丹此问,正和郭元振心意,他长叹一声,放下茶杯,朝着裴伷先躬身一礼,这才说明了来意。
“既然郡主问及和谈之事,实不相瞒,郭某今日冒昧来访,正是因为此事要请教裴公。”
一看郭将军这架势,裴伷先连忙回礼。
“不敢当,不敢当,裴某不过一介白衣,远离朝堂已久,如今谈的多是黄白养生之术,风花雪月之道 ,对于军国大事实在有心无力啊……”
“裴公此言差异。世人都知裴门世代忠良,声名显赫,虽然遭逢变故,却初心不改。裴公这些年对边疆支援不断,为国为民,朝廷百官无不交口称赞……”
“陛下对此也是心如明镜,此番才将郡主送了过来,使得你们兄妹团聚……”
郭元振这一番话,竟说的裴伷先热泪盈眶,一时间也热血沸腾了起来。
加之他又提到牡丹之事乃是陛下施恩,裴伷先也再无从拒绝。
“将军如此高看裴某,我也就不再多言,但有所需,定当尽力。”
“裴公既有此话,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此番前去和谈,那大将军钦陵态度十分强硬,郭某竟是无功而返。”
听闻此言,牡丹和兄长对视了一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赌是裴伷先赢了。
“这也难怪,如今两军交战情势不明,成败尚未可知。那钦陵更是吐蕃第一名将,战力强悍的常胜将军,他怎会轻易罢兵。”
“如此说来,竟是别无他法了?”
郭元振满眼期待的看着裴伷先。
他总觉得,裴家兄妹对于自己此番和谈失败,似乎了然于胸,那么也定然有些缘由。
“郭将军,治顽疾须用缓药,急则必崩。吐蕃之患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可解,须深谋奇策,缓缓图之。”
“敢问裴公,如何个深谋奇策,缓缓图之?”
“俗话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国。这就说来话长了……”
“愿闻其详。”
——
牡丹对战事没有什么研究,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煎茶聆听,也算给自己长些见识。
裴伷先见郭元振真心求教,也有心指点一二。
“郭将军,你可知那钦陵是何许人也?
“吐蕃宰相,常胜将军,王朝的实际掌权者。”
“没错,不过,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其二是?”
“其二就是,这钦陵还是藏王的心腹大患。”
郭元振一听,顿时明白了什么,急切的给裴伷先敬上一杯茶。
“还请裴公细细讲来。”
裴伷先抿了一口茶,开始给这位郭参军分析情势。。
“那吐蕃王朝官制粗疏,一向采取独相制,仅设大论一人,兼掌兵权,使得尾大不掉。”
“大伦?”
牡丹好奇的问了一句。
“也就是宰相。论钦陵,也就是宰相钦陵,正是如今吐蕃的实际掌权者……”
“他出身江北权门噶尔氏,利用独相制和两任藏王的年幼的机会,成为空前绝后的专国势家。一时间,王朝上下只知钦陵,不知藏王。”
“树大招风,一家独大容易四处树敌,更容易被王族忌惮。 这是多少名将功臣留下的教训,吐蕃也不例外。”
“随着藏王年岁的增长,他不满论钦陵对王权的垄断,试图收回噶尔家族的权力……”
郭元振正听得入神,裴伷先忽然停顿下来,看着她。
“郭将军,你可知此番战端因何而起?”
“惭愧,郭某不知。”
“此番钦陵之所以再次挑起战端,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保全自身……”
“哦,此话怎讲?”
“如今吐蕃王朝形势剧变,年前藏王发难,王权复兴,噶尔氏已经在中央失势。那钦陵感觉到了危机,开始在外拥兵自保。”
“要知道,他们噶尔氏素来以军功固权,如今他也急于建功立威,寻求生机,这才又挑起了战端……”
“原来如此。难怪他丝毫没有和谈的意愿。”
“那是自然。这是他噶尔氏唯一的生机和出路,必定会全力一战,给自己谋求后路。”
“所以,这钦陵只会死战到底,不可能和谈了?”
“非也。钦陵此战并无母国支持,后继无力,早晚都会低头的。”
裴伷先端起茶一饮而尽。
“要知道,有人主战,自然就有人主和。吐蕃连年开战,民穷财尽,部民苦不堪言,举国厌战,愈发使得矛盾重重,朝堂上下无不对钦陵的专权嗜战深恶痛绝。”
说到这里,裴伷先开了个玩笑。
“所以说啊,郭将军,那钦陵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比你好过。”
郭元振勉强笑了一下,不过心里一点都不轻松,因为他虽然找到了问题,却还没有找到答案。
“眼前困局如何破解,还望裴公明示。”
“要我说,天下汹汹,兵连祸结,速战速决只能有利于敌人。我军的对策就是一个字拖,拖死他! 只要拖以时日,敌必生变!”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等到他朝局生变?”
“不,所谓攻守异术,除了拖延战术,还需用上一计,加速进程。”
“何计?”
“三十六计之第三计……”
“借刀杀人?”
“不错,如今敌已明,友未定,引敌杀敌, 不自出力。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此处,郭元振这才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看来我这和谈之路还长着呢……”
“将军果然一点就透。没错,你的求和还要继续,只是要换个对象,直接去找藏王。接以激化君臣矛盾,加速他们内乱……”
“哦,我也明白了,可这不应该是离间计吗?”
牡丹在一旁插了一句。
“离间也好,借刀杀人也罢,总之这一趟我没有白来。”
郭元振兴奋的站了起来,对着裴家兄妹躬身一礼。
“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不待裴家兄妹挽留,郭元振转身就走。
他要快些赶回洛阳,好好筹谋他的离间大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