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
“如果……
若是没有大玉儿的那一晚,兴许,我已经被陛下下令,收葬在忠贞祠了吧……
都是我自作的啊!
我登临《汉奸录》,都是咎由自取。
若非大玉儿唤醒我的求生欲,此时的我,已经荣登忠贞祠,享受大明永久祭拜了吧……
唉!
一步踏错,万丈深渊也……
玉铉兄,求求你了,看在临死之人的哀求上,看在你我往日并无旧怨的份上——
给我一个痛快吧!
洪承畴求求你了。”
总旗念出的话语,让一众人都变了脸色。
陈奇瑜的脸,更是神色连连变幻。
洪承畴说的是实话。
也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一行人不由凑上前去。
果然,洪承畴手指本就没了皮。
在坚硬的地面上写了这么多字,伤口早就崩开了。
一行行用鲜血书写的字迹,浮现在众人面前……
……
玉铉是陈奇瑜的号,他还有一个叫做正学的字。
名,是幼时所用,成年礼后,能够呼唤名的,就只有父母、师长和君父!
外人,只能称呼“字”和“号”!
洪承畴称呼陈奇瑜的号,而不是称呼他的字,就已经说明洪承畴是真的服了陈奇瑜。
因为同辈之间,通常称呼对方的字。
再尊敬一点,就会在对方姓氏后面,加上了对方的籍贯。
就比如洪承畴刚写的开头,就是以“陈保德”来称呼陈奇瑜。
这是同辈、同等级之间的正常称呼。
而号——只有自认比对方辈分低一些的,才会使用。
比如学生称呼老师,就只能在“号”后面,加上了先生。
洪承畴除了开头外,称呼陈奇瑜的,一直都是“玉铉兄”。
这证明他已经认可了陈奇瑜的才能,并觉得自己不如陈奇瑜。
这是将他自己,放在了小辈的地位上。
陈奇瑜等人扼腕叹息。
果然,洪承畴血肉模糊的手指,已经见了白骨……
而他书写的,果然是夜不收小吏所念的内容。
“呃呃呃……”
洪承畴祈求的看着陈奇瑜,那红白交替的恐怖脸上,竟然努力做出了哀求的神色。
这恐怖的一幕,让人恻隐不已。
邢氏轻轻拉了拉陈奇瑜的衣袖,低声道:
“大宗伯,可要答应他?”
邢氏用眼神撇了撇洪承畴。
很显然,身为女性,还是一个弱龄幼童的母亲。
邢氏这是母爱之心犯了。
“哼!”
陈奇瑜鼻腔里喷出一团白雾:
“我给它一个痛快……
谁来给我子民一个痛快!”
陈奇瑜咬着牙,满脸愤怒,就连松塌的眼皮,都瞪大了:
“洪承畴,你知道你效忠的主子,杀了我多少百姓吗?
不说之前数次入寇,杀死的数千万人!
单单就去年你们短短一年多的蹂躏,北直隶大地,已经被我军收拢的尸首,就超过了两千五百七十六万之巨!
这还不说被你们偷偷掩埋,被幸存百姓掩埋的罹难百姓!
整个北直隶,根据幸存者的辨认,已经统计出来的失踪人口,已经高达四千万有奇!
那是四千万人!
不是四千个蚂蚁!
那是四千万人啊!
活生生的人啊!
我饶了你……
谁来饶我百姓?
谁来饶我百姓!!!”
陈奇瑜满脸愤怒,冲着洪承畴愤怒咆哮。
刚刚还抬着头,满脸哀求的洪承畴,嗓子里呃呃呃一阵。
脑袋又低了下去……
他在地上写了字:
“是我自作自受,是我自作自受啊……”
陈奇瑜却不理他,反倒是看向了身边众人。
愤怒的眼睛,直视众人的眼眸。
陈奇瑜一一扫视众人。
这位自从再次出山后,从未动怒的谦谦君子,发怒了。
他喘着粗气,最后看向了邢氏:
“夫人没有去过北直隶吧?
北直隶之战,我曾受命行走北直隶大地。
沿途所见,没有一个完好的村子!
腐烂的白骨、巨人观的尸体、半腐化的残尸、趴在尸体上找奶吃的幼童、被贯穿在木桩上的孕妇、被从肚子里挑出来,泡进酒坛里的婴儿……
这惨绝人寰的场景——遍及整个北直隶!
你知道这些天来,我是怎么睡着的吗?
我闭上眼,就仿佛有无尽冤魂,在像我哀求……
她们再问我,为何不能早日解救了她们!!!”
瞬息之间,陈奇瑜眼珠已经变得通红。
豆大的泪珠,顺着松弛的脸颊流淌。
陈奇瑜脸皮抖动着。
那凄惨的一幕,他不敢给皇帝诉说。
当日在袄儿都司大战时候,皇帝收到北直隶的惨状,就已经落泪。
甚至,好久一段时间,都吃不下饭。
还是后来铲除了晋商走私派,皇帝这才渡过了心理低谷期。
自从被皇帝起复以来,他亲眼看着国家已经越来越好,军事越来越强大,科技越来越现今,民生越来越安定……
然而,他却知道,皇帝每天睡眠不足三个时辰。
那个三十多岁,已经两鬓白发的中年人,为了这个国家,已经付出了他的一切!
新大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帝。
他就是大明复兴的定海神针。
天下的百姓,都需要皇帝的带领啊!
他又怎么敢再给皇帝增添了忧愁?
陈奇瑜冷声道:
“我给了洪承畴痛快……
谁来给我百姓痛快?
都是成年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买单!
这样的畜生,就让他等死吧!”
陈奇瑜翻身上马,对那夜不收小吏道:
“带着你的人,留在这里。
不可让人给了他解脱!
记住了,就让洪承畴等死!”
说罢,陈奇瑜看向邢氏等人:
“铁道部新立,夫人事务繁忙,还不快回徐州坐镇?”
邢氏摇摇头,再次看了地上的恐怖洪承畴一眼,低声道:
“罢了,我若对你心善,谁又能饶了我相公一命?
尔之死——自作也!”
陈奇瑜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邢氏自然不会再管洪承畴的破事。
邢氏丢下一句话,跟着陈奇瑜离去。
陈奇瑜、邢夫人,两位大佬都这么说了,一众将军,又怎么会在意洪承畴呢?
一行人翻身上马,跟着陈奇瑜疾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