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哄他睡!”姜柟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上前抱过谢述,顺势就躺到了床上。
床很小,母子俩躺下,就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
谢六只得起身,倚靠在窗沿旁。
圆月高悬,分明是一样的月,但在山野间看起来,显得跟帝京的月是那般不同。
院外传来细碎的声响,有人趴在残破的墙垣上四下观望,谢六眸光一凛,回头瞥向躺床上的母子。
“娘,爹今天抱我了,还陪我玩,之前那个爹只陪哥哥玩,以后咱们就换这个小爹了,大爹不要了,好不好?”
“嗯。”
“小爹说,之前那个大爹是娘的眼神不好,这次可别看走眼了哦!”
“嗯......”
“爹可以随便换,娘可不能随便换,知道了不?”
“......”
谢六听着谢述的童言童语,差点笑出声来,姜柟大抵是累极了,回应都很敷衍,没多久,谢述的声音消下去,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再次抬眼看向屋外,小毛贼已经离开。
这家里穷得连吃喝都要靠村民接济,有什么可偷的?
谢六的目光落回到姜柟身上,难不成是......偷人?
姜柟睡得沉,梦境五花八门,她似乎是跪在了什么地方,小小的个子,只十二三岁的模样,浑身冷得发抖。
一只黑色的大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犬吠声浑厚恐怖,扑过来的样子比她人还高,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嘴,一口就死死咬住她的手臂,她被黑狗甩来甩去,挣脱不得。
她甚至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中了黑狗的脖子,那畜生一命呜呼,倒地不起。
“你怎么跪在这儿?你是......姜柟?”少年小跑过来,弯腰朝她伸出手。
太阳实在是太大了,照射在瞳孔中,让人瞧不清,那少年的面容,似遮着一层化不开的白雾。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很痛吧?你别怕!那畜生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可是……狗死了,真的与她无关吗?
他是谁啊?为什么姜柟这么想哭?
比被狗咬的时候,还难过。
姜柟猛地从梦中哭醒。
月光从窗外泄露进来,一室清冷,谢六的脸在眼前放大,森然的眸光盯着人瞧,像是一只隐在暗处发狠的猛兽。
他的手指正拭着她眼角的泪,她目光警惕地起身退后,与他拉开距离。
“你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说好了你睡凳子的!”谢六斥道。
“对不起!”姜柟下床,坐到了长凳上,谢六只犹豫了一下,便和衣躺下。
就着月光,姜柟轻轻掀开衣袖,右臂上布满圆圆的小伤疤,大小不一,是狗咬的痕迹。
左手臂曾骨裂过,提不了重物,一到雨季,疼进骨头里。
不是梦,是她的记忆在提醒她受过的苦。
*
接下来的几天,张大婶每日都会送些山里刚打下来的野味过来,这一天,张大婶的儿子张大送来一只野兔。
张大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的麻子,两只小眼睛眯着,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姜柟没敢伸手接,开口想拒绝。
谁料张大一股脑将东西全塞到了她手里,顺便握了一下她的手,张大咧嘴笑起来,她浑身一阵恶寒。
回了厨房,村长家的李大娘悄悄的,走到姜柟的身边,低声问道:“述儿他娘,你当真瞧上了张大?”
“没有的事!我可是有夫之妇!”姜柟义正言辞,摆手否认。
“那你可不能再要他们家的东西了,那张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张大婶四处传你瞧上了张大,你以为张大打猎厉害,他杀人也厉害着呢!”李大娘说得有鼻子有眼。
“张大杀过人?”姜柟暗吃一惊。
李大娘朝外看了一眼,又拉着姜柟避到角落,耳语道:“自从你来了之后,你就是我们这十里八村内最美的女子,张大那人色胆包天,早就瞧上你了!你家的郎君看起来斯文体弱,哪敌得过张大?万一被张大弄死,你哭都没地儿去哭!”
“没有王法吗?”
“张大的姐姐是知县大人的小妾,上头有人,我们都不敢得罪他!之前他瞧上了邻村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死活不肯嫁,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死在了后山上!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人先那个后杀,你说惨不惨?我们都怀疑是张大干的!”
“啊?好可怕!”
“述儿他娘,你的为人我是看在眼里的,我真是好心提醒你!你之前换给张大婶的那件罗裙,正挂在张大屋里呢,谁知道他拿来干什么?”
“......”姜柟满脸煞白。
天色渐晚,姜柟心不在焉的独自在厨房洗碗,想到李大娘提醒自己的话,想到张大那张脸日日闻着自己的衣裙,心底到底生了些惧意。
蜡火摇晃,一道人影从身后悄悄靠近,姜柟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行至她身后一步之遥,腰被揽住,她惊得叫出声,那人却先她一步,将她的嘴捂住。
“小美人,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唔......”救命!
姜柟拼命挣扎,脑海中却闪过一帧帧的画面,油腻的大手,令人恶心的接触,浑身无力。
“别装了!你家男人是县衙里的通缉犯,待明日我将他扭送官府,领了赏银,爷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乖一点从了,爷绝不会亏待你的!”
张大猖狂的笑着,气呼在姜柟的颈间,湿濡的感觉,带来极致的恶心,他的手探进她的衣襟。
耳朵像是蒙上了一层纸,张大说了什么,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耳里仅回荡着一记少年清亮的嗓音,愈发的清晰。
“傻瓜,你怎么总被人欺负?”
“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这样,再这样,就能逃走了!”
少年眉目不显,但行云流水的比划,却像被刻在脑子里一样。
姜柟的动作一气呵成,结束时,张大已经被摔在地上,脖子被菜刀划开,血四下喷溅。
张大捂着脖子,眼里俱是不可置信,浑身抽搐。
姜柟满脸是血,唯眉眼清冷,竟无一丝害怕之意,她愣愣地抬手擦脸,眼角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谢六。
他不知是何时,站在门口的阴暗处,眼底的冷漠,与屋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离开吧!现在就走!”姜柟一边把手上的血擦在衣裙上,一边朝谢六走去。
下意识的,她没去看他的眼。
“好!”
他答应的非常爽快,姜柟抬眼看过去,强忍泪水的眸子湿漉漉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谢六眸光泛冷,印象中的姜柟满腹算计,心狠手辣,利用身边可利用的一切,诸事做绝。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她收割人心的开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