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大金军帐
沈阳城外二十里，后金大营，努尔哈赤帅账。
自赫图阿拉起兵以来，后金还是第一次遭受到如此大规模的伤亡，相比于决定生死的萨尔浒之战，尽管这一次的对手人数更少，作战环境更有优势，但最终各旗旗主统计出来的战损结果仍旧让后金将领们感到头疼。
坐在帅帐首位的努尔哈赤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端坐在座椅上，倒是对下面站着的各旗旗主完全没有关注。
沉默的大帐中很快便出现了嗡嗡的讨论声，尽管声音很小，但任谁也听得到那是镶白旗旗主杜度在低语他麾下的损伤。
一开始也只有杜度一个人陈述，似乎是发现努尔哈赤的表情没有变化，其他几个旗主这才大起了胆子开始接话。
正白旗皇太极现是小声说了一句：“尽管白日交手的明军战斗力很强，几乎能与各旗主力相当，但他们毕竟只有几千人，此战已经尽数灭亡，以那些晋商送来的情报来看，明国已经拿不出这种部队再来辽东了，所以当下我们应该围困沈阳城，尽快抽调主力南下占据辽东首府辽阳城，一旦拿下辽阳则大凌河以东尽数为我大金所有，沈阳城内那支小部队人数有限，只要围困得当，并不会影响大局。”
杜度没好气的瞥了一眼皇太极，嘴里嘟囔了一句：“你正白旗躲在后面看热闹，损伤自然不大，但我镶白旗白日一战已经伤亡上千老兵，哪还有余力去打辽阳。何况一座沈阳城明国都能派遣如此强军来争夺，那辽阳是整个辽东首府，谁知道明国还会安排哪支强军。”
正红旗代善也小声说道：“是啊，明国商人不是说了，那伙海外突然出现的所谓唐人极其强势，仅有不到千人的人口，一个村落的实力，就能凭借海中钢铁大船和强大火器占据一城，更是能调动各方力量一同去进攻琉球，甚至打的倭国幕府不得不虚与委蛇。”
“诸位今日也见识到了那唐人的火器，那般恐怖的力量哪是我们能对抗的。父汗昔年也是接触过辽东李家的，父汗曾说我大金骑兵已有李家骑兵实力。可当年李家骑兵也做不到一战歼灭数万倭寇，由此可想那唐人该有何等实力。”
镶红旗岳托赶忙顺着自己父亲的话接口道：“是啊！白日里那种能飞的火箭可比明军用的更大更强，想来就是明国商人说的那种歼灭倭寇的火箭了。十数枚就能伤我们千百人，这还是明军装备的数量少，真要是如同商人说的那般一次性发射数百枚，咱们怕是今日就交代在沈阳城下了。”
正蓝旗莽古尔泰不屑的瞥了瞥嘴：“全凭火器而已，真到了近战搏杀的地步，倒是只有那白杆兵能和咱们有一战之力，浙兵名气倒是不小，可一样要靠火器，搏杀的水平我看还不如白杆兵，可见明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镶蓝旗阿敏也道：“就是，这打仗终究还是看谁更勇武，那些火器终究有限，不可能一次都带到战场上来，所以只要能抗住对方火器伤害，冲杀到对手近前，胜利自然属于我大金勇士。”
岳托有些不服气，白日一战他麾下的镶红旗伤亡不算大，但倒霉的是乔羽所部登陆时释放的火箭弹砸在了他部队的头上，他可是亲眼看见自己的亲兵被火箭弹的火焰吞噬，也因此十分警惕唐军。
还欲开口辩驳，身旁的父亲代善却是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向主座上的努尔哈赤，岳托微微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往那边看去，这才发现不知合适努尔哈赤已经从沉思中醒来，目光正在诸位旗主的身上来回扫荡，他赶忙闭上了嘴。
阿敏可没有注意努尔哈赤，眼看岳托不说话，又大大咧咧的说道：“那唐人小娘皮我在后面看到了，长的白白净净的，端是个美人。带着几百个人就敢冲击我大军，便是那蒙古小野猫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我可先说了啊！这打破沈阳城可不许有人跟我抢，我定是要把那小娘皮抢来做福晋，好好整治整治才行。”
莽古尔泰怒骂道：“谁抢了就是谁的，凭什么就是你的。”
二人看这架势便要因此吵上一架，倒是努尔哈赤忽然露出笑脸看向了皇太极。
后者的感觉十分敏锐，一直都有偷偷关注努尔哈赤的反应，如今看到这般样子，当即便开口说道：“禀告父汗，晋商范家传来消息，城内唐人乃是唐人富商乔家的独女，队伍也是乔家家丁组成。唐人没让这个女子带兵参与倭国之战，后者这才带着情绪跑来辽东，据说本来是打算联系我大金，做些山货生意。”
努尔哈赤微微皱眉：“那她为何要带兵偷袭我大金军队？莫不成这乔家要替明国张目？”
皇太极早就发现努尔哈赤的表情变化，立刻回道：“回父汗，听范家人说，那女子与明国白杆兵秦良玉将军私交不错，行军至沈阳城下的时候原本还在河岸南边观望战场，后来发现交战者是白杆兵，这才在白杆兵危机时突袭我军，意图仅仅是救援秦良玉将军的弟弟秦邦屏。”
不是皇太极一定要给乔羽辩解，而是皇太极敏锐的发现如今这种局势之下自己的父亲努尔哈赤需要给战败一个台阶，至少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努尔哈赤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没搞清楚皇太极的用意，当即大怒骂道：“混账东西，两军大战岂是私交可以随便动摇。唐人名声倒是不小，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难不成也敢来辽东与我大金一争雌雄？”
皇太极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因此他很清楚这不过是努尔哈赤要面子的争辩而已，其实从刚刚努尔哈赤独自沉思的时候皇太极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这个父亲在想什么了。
大金起兵以来从未受过如此重大的伤亡，哪怕是最为危机的萨尔浒之战，大金几天内各个击破明军四支大军，实际伤亡也不过几千人。
可今天一战，那些浙兵、白杆兵以及所谓的大明新军却仅仅靠着不足万人的数量硬生生击毙了大金数千勇士，算上受伤的，大金此战伤亡总数接近一万，可以说已经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如今的大金八旗总数不过六万多人，近一万的伤亡可以说没有崩溃就已经算是幸运的。
也就是两黄旗意识到情况不对，最先撤离战场，两白旗和后来感到的两蓝旗拼死掩护，这才让大军完整从战场上撤退下来，否则仅仅是这种伤亡程度，部队一旦崩溃就再难汇聚起来，说不准当时努尔哈赤就会带着残兵败将一路退回赫图阿拉。
也就是天黑让大军没有意识到自身伤亡达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这才能抱团取暖退回大营，否则努尔哈赤如今哪会有心情还留在这里听几个儿子和侄子在这里扯淡。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天黑，乔羽又没有打算追击，后金这才在混乱中增加了伤亡。实际上战场对战的时候明军只给后金造成了数千伤亡，总数没超过五千，死亡不超过两千。
其他伤亡都是撤退时的混乱造成的，乔羽那两个弹鼓的子弹和十几枚飞箭2号最多也就造成了几百人的伤亡而已。
看着暴怒中仍旧有所收敛的努尔哈赤，皇太极立刻意识到父亲正在等着他给台阶，于是赶忙开口说道：“父汗，晋商范家的人已经从沈阳城传来了消息，那唐人女子麾下仅有数百人，其中还有部分极北之地的野人女真，由此可见唐人并非排斥我女真一族。”
“范家的人也说了，唐人只想救走秦邦屏和白杆兵残部，并不想与我大金为敌，甚至还希望我们能把山货与他们贸易，听说明国江南那边辽东的人参、皮毛已经涨了数倍价格，正是他们那些商人获利的最佳时机。”
努尔哈赤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赞赏，要说这么多儿子里，还真就是老八更懂事一些，这种情况下还知道给自己台阶下。
其实努尔哈赤心里早就有撤兵的想法了，与阿敏和莽古尔泰不同，他白天可是亲自率领两黄旗主力跟明军有过交手，那种浙兵和白杆兵的阵法他到现在也感到有些恐惧。
以努尔哈赤多年的战争经验来说，同等兵力的情况下，他自问大金是打不过浙兵和白杆兵的。
这倒不是说他对自己麾下的勇士没有信心，而是白杆兵和浙兵都是善于列阵应战，阵战时的那种配合和调度他努尔哈赤还做不多，麾下的勇士也做不到。
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明国也仅有这两支能做到如此地步的部队存在，宣大骑兵和辽东将门的骑兵在努尔哈赤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如今浙兵和白杆兵已经被歼灭，其实他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
只是乔羽所部的出现太过突然，那种漫天火箭，能在几个呼吸之间打出数百弹丸的枪械实在太过恐怖。
努尔哈赤是亲眼看到自己麾下的两黄旗勇士被乔羽用轻机枪割麦子般扫倒，那种恐怖可不是谁都能安然接受的。
也就是黑夜让大军顺利撤回大营，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个铁憨憨还在叫嚣着要围困沈阳城，阿敏更是叫嚣要抓了乔羽当福晋，努尔哈赤有点被两个蠢货架住的感觉，这才迟迟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否则他早就想带兵退回赫图阿拉了，脑子坏了才会愿意留下来跟乔羽那支部队交手，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去冷静分析乔羽所部的真实战斗力了。
手指忍不住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努尔哈赤忽然发现自己有点不敢闭上眼睛了。因为他只要一闭眼，那轻机枪割麦子的一幕就会出现在眼前，任凭你是再强大的勇士，那玩意也能轻松将人体洞穿，甚至直接打成肉泥。
额头细密的汗珠很快便被皇太极发现，后者轻咳一声继续说道：“父汗，我大金在这辽东之地若要成事，必然不能断绝了商贾之道。我们从明国人手里缴获的金银、赫图阿拉山中的山货都能从这些商人手里换来我们急需的粮食、盐、布匹以及铁料武器，既然唐人不想和我们为敌，我们何不借此机会与唐人交好，如果能让唐人满意，说不定他们会愿意将那种火器卖给我们呢！”
这话本来只是皇太极随口安慰努尔哈赤的托词，毕竟双方才交手，自己这边又被对方一个突袭伤了数千人，这梁子刚结下，谁有能相信双方还有和解的机会，就是皇太极也不太相信范家人带来的消息。
可对于努尔哈赤来说，这却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唐人肯把那种火箭卖给我们？”
大帐中的旗主们一时间也屏住了呼吸，要说对于唐人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概念，无非就是商人情报给他们说了一些唐人的事情，听起来像是天书话本一般，总给他们一种很虚假的感觉。
可提及到了火箭弹，哪怕是明知可能性不高，诸位旗主也难免不会动心，毕竟白天大家可都被那玩意给打懵了。
代善和岳托父子是最不希望和唐人交手的旗主，尽管两红旗在白天的战斗中伤亡最小，但代善十分清楚努尔哈赤的性格。
所谓的八旗无非就是努尔哈赤给儿子们的家产分润而已，只要努尔哈赤还活着，麾下八旗就必然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可能。
代善和岳托父子掌握两红旗，平时看来实力也就算是一般，但如今其他各旗都有损伤，而且还是伤亡惨重的情况下，努尔哈赤肯定会重新梳理八旗做平衡，到时候从两红旗拆解兵力分润给其他各旗补充就是必然结果。
因此代善不希望继续打下去，只要没有战争需要，努尔哈赤就算要从他的两红旗拆解兵力补充其他各旗，做法也会有所限度，绝对不会为了平衡就把他的两红旗拆的太狠。
所以这一刻代善直接开口说道：“老八，唐人开出什么条件才肯售卖他们的火箭？”
其他旗主也和努尔哈赤、代善一样急切，只不过莽古尔泰和阿敏明显是有其他想法，这两人都不是以智力见长的将领，所以他们那点小心思很容易就被在场其他旗主看穿。
无非就是买了唐人武器之后再去打唐人的想法而已，丝毫都没有掩饰的意思。
皇太极自己不太相信这样的事情，可如今看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范家人说，唐人准备用沈阳城和我们置换东港，对了，东港是他们自己取的名字，其实就是鸭绿江出海口附近的一块滩涂半岛。”
努尔哈赤微微皱眉，下意识问了一句：“唐人要防止我们进攻朝鲜？”
皇太极摇了摇头：“应该没有那个意思，范家人说，唐人要用沈阳城和我们换取东港，并且要求我们承诺打下辽东之后将旅顺城交给唐人。他们在辽东地界只要这两个地方，并且要求我们以后和他们做生意只能到这两个地方去做，甚至希望他们的商人来辽东经商的时候由我们负责安全保障。”
努尔哈赤并不擅长经营，更是对经商的认知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因此一时间有些迷糊，随口说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皇太极仔细想了想，这才点头说道：“是的父汗，范家人带过来的话就只有这么多。倒是武器方面唐人许诺可以出售燧发枪给我们，就是白天明军新军装备的那种打的又远又准的那种火枪。”
“火箭呢？”没等努尔哈赤开口，阿敏和莽古尔泰几乎是同时抢先问了出来。
皇太极有些哑口，可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范家人说，唐人可以出售火箭，但出售的只能是他们白天使用的那种，实际上唐人在倭国使用的是一种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火箭，那种火箭唐人不会对外人出售。”
这句话直接让大帐中的众人闭上了嘴巴，就连努尔哈赤也有些无语，毕竟从他们的视角来说，白天唐人使用的那种火箭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哪里还会想到唐人还有更加强大的火箭。
只是努尔哈赤毕竟久经战阵，目光终究还是更敏锐一些，立刻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闻问道：“是不是那种可以连续射击数十上百次的火枪不能出售？”
皇太极点了点头，随即又似乎看出了大帐中众人的小心思，随口说了一句：“不仅不能出售，甚至还禁止其他人接触。听范家人说，唐人对那种枪械的管控极为严格，只准许他们自己人接触，外人无论什么原因接触，哪怕是误碰了一下，都要被灭族。”
尽管目前为止唐人还没有因此杀过谁，更别说灭族了，但是皇太极说的这一条也确实是穿越者们的铁律。
见其他几个旗主眼珠子乱转，皇太极不得不提醒道：“诸位不要以为城内唐人数量少就可以强行攻城去夺武器，范家人告诉我，唐人对那种武器的态度是不会改变的。”
“人家敢把武器带出来，就敢保证在别人夺走武器之前把那种武器炸掉。到时候不仅拿不到那种武器，还要面临唐人的报复，那可就不是一两支那种连发火枪了，而是数百近千支，以及唐人报复到灭族地步，这可不是我们大金能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