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徐光启的心思01
对于唐人能主动找上门联系自己，并且清楚的知道自己来台南的目的，徐光启并没有感到惊讶，甚至说他丝毫不意外唐人的反应会有这么快。
能做到他这个级别的官员，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心里有数的。
比如唐人来到台南半年多时间，大明锦衣卫和江南官僚体系没有在这里搞什么小动作，朝堂上收到的消息似乎都在掩饰唐人的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徐光启警惕的事情。
真正来到台南之后，徐光启才搞清楚为什么唐人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而不是像其他那些大海商或海寇一样早早就被地方官府剿灭，或者在往来公文里夸张唐人的危害。
说穿了就是唐人太懂得让利了，把利益分享给更多势力，拉更多人上自己的船，这才是唐人能够安稳在台南站住脚的根本原因。
当然徐光启也在自己私下了解中对唐人产生了一些别样看法，比如这个小势力不仅懂得分享利益，甚至还懂得通过不同利益团体来相互制衡，让台南这里成为利益制衡的中心，很多势力一方面是割舍不掉与唐人合作带来的利益，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搞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势力与唐人形成了利益连接，贸然动手说不清楚到底会有多少势力维护唐人。
徐光启对于唐人的未来并不是很关注，尽管他知道唐人的很多做法都不符合士绅官员们的认知，甚至对儒教有很大的冲击和影响。
但那些并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官员能够参与进来的，不说晋商、徽商这些庞然大物都在台南有利益，就是江南士绅集团本身也不是他能招惹的，更快徐家一样和唐人在做生意，他也不可能因为一点想法就连自己家的饭碗也给砸了。
所以徐光启索性就不再去过多联想唐人对大明是否有危害，转过头来他更喜欢研究唐人手里掌握的那些先进技术，比如港口停泊的那艘钢铁大船，又比如唐人许诺给自己的燧发枪和火炮技术。
他很清楚唐人拿出的技术和红毛夷的技术差不多，或许会稍微先进一点，但也十分有限。
唐人自己的武器他也在军营开放日的时候见过，其中原理他还没搞懂，也很清楚那才是人家唐人的核心利益，不可能让自己搞清楚，所以他很坦然的就接受了与唐人的合作。
唐人开出的条件对他来说还算不错，以台南管委会的名义，唐人会给大明一整套燧发枪和火炮生产设备及相关技术，甚至可以派遣他们从大明招募并培训的那些工匠随同自己一起返回京城。
这无疑可以加速新军的训练，甚至只要朝廷愿意多给些支持，徐光启还有信心让新军都装备上燧发枪和火炮，用这样一支纯火器部队去剿灭建奴。
当然火器部队的作战理念徐光启也想了解，这到不是说他不清楚燧发枪和火炮该如何使用，而是在见识过唐人更先进的火器之后，他觉得唐人对于火器的了解远超他的认知，所以他认为有必要亲自跟着唐人队伍去一趟琉球，在战场上见识一下唐人对于火器的运用。
这个想法唐人居然也答应了，不仅答应了，甚至还给他一个最低标准连队规模的编制，准许他招募100人的军队跟随孙有财的雇佣兵营一起去参加进攻琉球，他本人甚至也可以去联合行动指挥部去观摩。
观摩内容也不限于战争过程，而是包含了前期准备，舆论引导，以及许心素在台南大酒店的编制拍卖。
坐在台南大酒店的大堂角落里，徐光启也算是开了次眼。
都说晋商、徽商、浙商是大明最富有的三大商业集团，如今亲眼见证了这三家和其他大家族同台较量，徐光启也被几方势力的财力给惊到了。
在台南这里，大明的士绅和各个家族就没有往日那般含蓄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唐人的地盘的原因，各大家族没有了在大明的那般忌讳，所以徐光启也算是亲耳听到了晋商真的准备了一支2000人的骑兵队伍。
这消息要是公然传递到内阁，那么无论是内阁还是皇帝，必然都会勃然大怒然后调兵直接剿灭晋商。
但各大家族都很淡然的在这里竞价，徽商更是豪掷千金准备谋求一支舰队的编制，其中又有多少本身就是大明水师，这很明显就是个不言而明的话题。
徐光启的政治智慧让他很容易就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说白了并不是唐人真的通过利益关系让大明士绅帮他们欺上瞒下骗住了大明内阁和皇帝。
而是他们释放出的信号刚好符合大明皇帝和内阁的想法，算是双方不谋而合的一种政治默契。
新皇帝年少，朝中局势还没有把握住，这个时候稳定朝堂才符合皇帝的利益。内阁以及诸位大臣的家族私下都与唐人有些利益往来，就算没有，他们的弟子、下属等人也能把这层关系连接在一起，内阁诸公也不可能真的就把下面人的利益都给破坏掉，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从大明朝堂的角度来说，辽东建奴肆虐，朝堂的主要经历还是调集全国资源夺回辽东，其他方向的隐患在大明如今的财力之下只能被暂时搁置，稳住局势才是内阁和皇帝眼下要做的事情。
默许唐人进攻琉球未尝不是牵制倭寇的一种想法，既然唐人主动去牵制倭寇，大明自然要一路绿灯暗中保驾护航，这种时候出卖一个藩属国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事了，大不了等处理了辽东建奴，朝廷财政有所恢复之后再来帮助琉球处理唐人就是了。
这是一整套连锁反应，唐人牵制倭寇意味着朝鲜与倭寇之间的关系能够缓和，至少在倭寇与唐人之间决出个胜负之前，倭寇的主要注意力都转移到唐人这边。
朝鲜那里减少了倭寇影响就可以把目光集中在建奴身上，哪怕是朝鲜这个队友并不是十分靠谱，多一个藩属国来给辽东分摊压力，战略上也是符合大明利益的。
大明中枢从来就不缺少战略型人才，甚至很多文官本身也具有战略眼光，哪怕是萨尔浒打了败仗，这一战被后世诟病成了蠢材在指挥战斗，实际上单纯聊起其中战略布置，也不能说大明的战略部署有什么问题。
战略上的问题不算很大，具体其实还是执行过程中出了问题。急于进兵的命令是万历皇帝下的，内阁大臣们没钱，打萨尔浒完全是在掏万历皇帝的腰包，作为一个出名的抠门皇帝，万历急于下令让部队进攻，尽可能缩短作战时间来减少损失，从一个出资人的角度来说，人家皇帝做的很‘合情合理’。
文官联合辽东将门‘漂没’军饷，下面军头们吃空饷临时拉壮丁凑数，辽东道路条件不足以保证大军通行，部队被迫分进合击，种种看似不合理的情况其实都是有内在原因的，所以大明的问题从来就不是战略眼光差劲，而是烂到了根子的执行力与战略意图不匹配。
就好像徐光启眼前看到的竞价一幕一样，大明朝廷很穷，穷到了凑军费都很勉强，穷到了官员薪资都要拖欠好几年。
但眼前这些大明富商和士绅集团却又很富有，富有到了他们在台南豪掷千金只为了竞标唐人放出来的军队编制。
理论上来说，唐人在台南建立的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政权，与周边国家的交际也更像是商业往来而不是政治外交。
更何况唐人在泉州府的公文里还有过一份自述式的申请，语气态度之低，几乎就是在恳求大明接纳唐人在台南这里生存，更是在暗示大明对台湾岛有法理控制权，唐人需要大明接纳容忍他们在这里生存。
这种姿态和行为至少说明了唐人的体系还不是一个合法政权，但偏偏大明商贾和士绅们就对这样一个还不是政权的机构放出来的军队编制非常有兴趣，甚至愿意花费高价来竞拍这样的名额。
不是士绅和富商们疯了，而是徐光启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关联，甚至通过研究唐人的运作也明白了唐人如何从中获利的。
但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全大明的士绅集团都知道国税有多重要，更知道只有朝廷税收稳定，有了钱财才能维护住他们的利益。
大道理谁都懂，但偏偏在大明的环境里就做不到这一点，别说他徐光启发现了这个问题，就是远在京城的内阁诸公和紫禁城里的小皇帝难道就不懂？怎么可能，无非就是做不到而已。
晋商高价拿下了2000人的骑兵编制，许心素亲手将他自己手写拓印，高价聘请苏杭绣工连夜赶制的‘台南雇佣兵骑兵第一团’的编制手续交给了晋商代表范家。
一同交过去的还有这个团编制内5个骑兵营的相关手续，许心素也是个心思机巧的人，在申请管委会批准的情况下，他直接帮晋商给这5个骑兵营安排了姓氏字号的编制。
也就是如晋商范家这类的大家族可以直接使用‘范字营’这里名头作为他们骑兵营的番号，该番号联合指挥部予以认可，算是许心素示好的一个小操作，但对于晋商范家和其他几个家族来说，这却是在帮他们宣传自家实力。
徐光启也发现了晋商和其他商帮士绅在台南这里与大明的不同，在大明各个商帮士绅都十分低调，别说组建私兵这种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就是很多时候商人和士绅也会把自己家的字号尽力隐藏起来。
大家更愿意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来宣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像台南这里需要把名头放在最明显的地方。
晋商其实在大明很低调，也就是士绅集团和其他商业集团清楚他们那点勾当，剩下也只有边军和一些跟他们有接触的人有所了解，大部分百姓和小商贾其实并不知道晋商干的那些事。
而到了台南这里，唐人不仅不会限制自己控制区域内有私人武装出现，甚至还给所有私人武装划分了等级。
根据徐光启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唐人把这种公开可以拿来发售编制的雇佣兵队伍列为‘在册佣兵’，也就是说这类武装队伍的编制、番号都需要在唐人这里登记造册，并且如同商业公司一样，需要缴纳相关的税费就可以合法拥有火器等武器。
在此之下唐人还制定了‘安保武装’这个等级，简单的来说就是一支队伍规模在1000人以内，持有火器比例不超过十分之一，只要愿意登记造册，唐人一样可以开出合法手续，甚至部分火器还可以在办理手续的情况下带进台南城。
最低等级则是‘独立佣兵’，个人或者30人以内的小队伍都可以登记成‘独立佣兵’，唐人只限制这类队伍不准持有火器进入台南，除台南以外的地方，唐人还会认可这类人的身份。
在徐光启看来，这是源自于唐人自身武器强大的一种自信，大明效仿不来，也没必要效仿。可问题也在这里，那就是台南唐人通过这种方式鼓励了民间武装力量的存在，算是花费商贾和士绅的私财帮唐人豢养了士兵。
一旦唐人有所需要，如同进攻琉球这种行动就可以随时拿出来复制，到了那个时候唐人所能动员的武装力量就会远远超过他们自身的体量，甚至达到一个翻倍的效果。
而一旦有外部势力要进攻台南，唐人可以通过这些力量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进行反击或防御，很多搞不清状况的外部势力就容易在这里栽跟头。
此外各家势力也会更愿意跟唐人合作，毕竟唐人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又准许他们拥有合法的私人武装，这就更能增强他们的安全感，而减少大明那种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的情况出现。
要知道很多小家族往往都会因为大家族或者一些官员的贪婪而莫名其妙消失，这其中未尝就没有这些小家族缺乏反抗能力的原因在。
大家族和大势力更是会有这样的担心，毕竟财帛动人心，谁就敢保证大家族不被别人吞噬，辽东建奴起家之后，又有多少个大家族就是因为缺少武装力量，朝廷在辽东一路溃败而被建奴和其他家族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