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得津津有味,感慨我遇到了好时代。而她的童年总是灰色的,青年是苦涩的。
她生于五十年代,小学三年级劳动开启,不再学知识,她大多时候在家做家务:洗一家八口人的衣服,外婆常常只切一点点肥皂给她,她生气摔桶摔衣服,会换来一阵毒打。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不用干家务,唯一出力气的砍柴活也是会叫她一起去,穿进山林里捆一捆重重的柴火压的背生疼,却又不舍得中途丢弃硬生生往回背。
到家时两个哥哥早就放下柴火吃完了饭,而她只能喝仅有的米汤,有时能喝几大碗,菜就只有一点点辣椒干。所以从小她不允许哥哥欺负我,因为她的哥哥们没有礼让过她,是她痛恨的地方。
不砍柴的时候她需要去捡猪草,摘茶叶,劈竹子做工具…那时候她最盼望的便是下雨天,可以不出门在家偷闲,去姨奶奶的身边吃她偷藏的食物,那会她会背着外婆新生的弟弟在肩膀上玩耍。
作为家里第一个女孩带大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而两个哥哥们显得很自由,可以学手艺,可以打零工,可以到处玩闹。即使这样外婆对她依然没有好脸色,生理期肚子疼时也不例外的外出,有次疼昏在茅草里睡了很久才醒,两手空空回家,她母亲得知连一碗糖水都不舍得端给她喝,所以她现在很迷恋糖水,也不叫我干家务活。
艰苦岁月里吃过野菜、米糠导致拉排便不畅,外婆会一个一个帮他们从身体里抠出来,后来吃米汤时好多了,家里男丁吃饭的年代她们依然喝米汤,得到锅底一口米粒能高兴半天。
二十岁时别的姑娘都嫁人当妈时,她的婚事还悬着,只因为外婆要寻一个当过兵的青年,改善家庭在社会上的地位。
有一天,她被通知去相看一个陌生人,外婆交代看中了就带回家喝茶,不然就转身离开。
她不好意思的走过去,看见一个个子矮矮的男性,长的殷俊,便问:“你吃过饭了吗?如果没有去我家里吃吧。”
那人正是我的父亲,刚刚退伍回来,分配在城市治安队里工作,经人介绍坐车到古镇里相亲。我想他虽出身农户,但七年军旅生活早已看不上乡下姑娘,想要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人做妻子。无奈的是家徒四壁,母亲亡故,弟弟妹妹又还小,城市里的介绍人对他少有理睬,退而求其次选镇上姑娘。
不过思考几日母亲便点头同意,迁户籍,独自坐客车离开娘家,到达父亲单位办手续,然后和他一起去老家。进门时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家徒四壁,土瓦黑墙…
第二日清晨一家人围着一盆菜,所有筷子伸进去的场景她惊呆了…
那些记忆镌刻在脑子里历久弥新。
而今,我是第一次听母亲说她的少女时代。
我提议请她进去坐下喝一杯现做的咖啡,她扭捏了一下问:“我穿这样随意可以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走。”
一杯拿铁,一杯焦糖咖啡,一份绿瓜子,一碟挂霜腰果,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正月初二,后厨还没有来上班,店里仅有饮品和坚果。
值班的服务员只有两个,也只开放大厅区域,她们是陌生面孔,我不认识。
整个大厅只有三桌客人,有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安琪。她仿佛没认出我,也对,我剪了头发,换了穿戴,人也瘦了很多。
前台电话铃响起,安琪起身去接,喊了声:金存,然后有说有笑的讲了很久的电话,挂断之后开了收银台的门,坐在里面算好了账,然后通知门口的服务员今天早点打烊。
她做的那样顺其自然,想必这里已经是她的场地。
不多久那位男士起身叫她闺女,他们一起出了大门。怪不得长的有些像。
母亲询问几点了?我抬手一看已经四点半钟,该回去了,还要做晚饭,必须打车回。
一路上想着安琪和金存的事,他们又从新在一起了。那么金存还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和家人去他家那边看戏?
我不喜欢被选择,尤其是这样的选择。
吃过晚饭,哥哥送女友回家,我独自出门散步,拿着手机发了一段话给金存:“我想过了,戏我不来看了,我们早就不合适了。”
等了很久没有收到回复,我想就这样吧。
回去时见母亲和房东太太眉飞色舞的聊着下午坐在步行街西餐厅喝咖啡的事情,我忍不住微笑。
房东太太是个很本分的当地妇女,出了家门就是镇上菜场,平日消遣便是照顾家里的四层楼房的卫生,去庙里拜拜,听听戏。而她的丈夫却总是开着奔驰轿车出门,打牌到很晚归来,一身酒气。
母亲偷偷告诉我说老板有个年轻的情人,是工厂办公室里的秘书,就住在镇上。每逢出差,宴请都带着。
我问母亲:“房东太太知道吗?”
“哪里有不知道的?已经是第三个了,前两个也都是跟了一年得了钱便辞职走了,只有这第三个跟了快两年,不知道何时走?这里开厂老板们都这样,风气问题。”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是房东太太做了妻子,她贤惠,勤劳,能料理家务。
我看向同样没有事业和钱财傍身的母亲,有些庆幸父亲的事业没有飞黄腾达,不然这样的母亲真的很飘摇。
我忽然感叹到:“成功男人们大多不会留恋外面女子过长时间,除非他打定心意离婚。”
母亲定睛望向我疑惑?
我补充到:“我的女老板和我说的。她离婚过,经历过财产分割,知道前夫的现任,也和已婚男士交往,她就说最好的自救便是钱财和事业。”
母亲忽然很内疚:“我没有用,没什么钱给你傍身,你回来还要拿出自己挣的钱。你那个爸爸就把钱看的比命根子都重要,给我的生活费也是刚刚够用的…”
“别说了,我没有怪过你!”
再往下,便要说愧对我的话,因为没有让我上大学的事,和让我独自生活的话。父亲做得出不管不问,母亲只能句句愧疚,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漩涡我不想再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