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
弯月低悬,星子静谧。
一道黑影如猫般潜入贤昌伯爵府,府中上百个侍卫没有一人察觉。
唐兮甫一推开房门,粉色衣衫的小丫头像只小蝴蝶,从里间飞到她面前,差一点就扑到她怀里。
“小姐,你可终于回来啦!今日夫人带着大小姐二小姐来咱兮语阁,硬是要见你,我借口你今日犯了病,还没有醒,才把她们哄骗回去。”小丫头噘了噘嘴,以往经验告诉她这些人绝对不是大发慈悲来看望她家小姐,“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们肯定没安好心,。”
“不错,小丫头终于长记性了。”唐兮赞许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抬腿朝里间走去。
宝珍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邀功道:“那是当然,我不能总拖小姐的后腿。“秀气的小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血腥味,她惊慌打量着唐兮:“小姐,你受伤了?”
“嗯。”唐兮有气无力的坐在床上,随手扯下面巾,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怎么会受伤呢?”宝珍嗓音颤抖,凑近小心翼翼的寻找伤口,奈何唐兮穿的是黑色夜行衣,看不见伤口,她小脸皱巴巴的快要哭出来,“是谁伤的小姐啊,我给你报仇,砍了他的脑袋!”
唐兮扯出抹苦笑,是她没有完成阁里交代的任务,受罚也是按规矩办事。
不过她已经多久没有被阁里惩罚了,今日居然有些承受不住。
“我教你的包扎手法,可还记得?”
“记得。”宝珍点头如蒜瓣,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珠,转身跑去拿药箱。
她的手法有些生疏,待将所有伤口全部包扎完毕,天已破晓。
唐兮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小丫头安安静静的守在塌边,撑着脑袋,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小鹿一般的眼睛又红又肿。
唐兮睡了许久。
直到刺眼的阳光拂过她的眉眼,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宝珍与下人争辩的声音,小丫头怕打扰她休息,竭力压低声音,但仍能听出话里的愤怒。
唐兮无奈笑了,小丫头气性真不是一般的大。
房门被轻轻的从外推开,唐兮顺着声音看去,入眼便是宝珍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的画面。
看到她已经醒了,宝珍放下裙子,“哒哒哒”跑过来,伏在床边,打量她的气色。
好像是比昨晚红润了一点点。
宝珍很高兴。
“小姐,要喝水吗?饿不饿?我做了莲子粥,现在要喝吗?”
唐兮缓缓摇了摇头,“方才外面在吵什么?”
“是不是打扰到小姐睡觉了?”宝珍懊恼,“都怪我声音太大,可是他们太欺负人了。”
“怎么了?”
“今晚要为宁远大将军接风洗尘,宫里设宴,四品以上官员要携带家眷参加。夫人派人来通知小姐打扮打扮。我说小姐今日不舒服,不便参加,可……可送信那人居然说,小姐哪天不是吊着半口气,也没见气绝而亡。”宝珍握紧拳头,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这群狗仗人势的家伙,要不是小姐你不让我与他们计较,我一定把他们的牙一颗颗的拔掉,再让他们吞下去,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乱说。”
唐兮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了,不忍她再气下去,软软道:“宝珍,我想喝你做的莲子粥了。”
宝珍眼神一亮,瞬间忘了刚才还在生气,开心道:“小姐稍等,我这就去端。”
喝了粥,又吃了些糕点垫肚子,宝珍唤了早已等在外面的丫鬟进来为唐兮梳妆。
唐兮乖乖坐着,任由她们折腾。
给她装扮几乎不用费劲,她不喜欢复杂繁琐的盘发,头上珠钗能省就省,面上也只薄涂一层胭脂和口脂,提升几分气色。
再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桃色纱裙,镜中不久便出现了一个纤腰袅娜,明眸皓齿的女子,又因身形单薄,皮肤比一般人苍白,便多了几分弱柳扶风之病态。
“三小姐天人之姿,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梳妆的丫鬟出声恭维。
侍立在一旁的宝珍瘪了瘪嘴:抢她台词,马屁精。
唐兮从镜子中看到这一幕,无声的笑了笑。
贤昌伯爵府安排了三辆入宫的马车,唐贤昌和他唯一的儿子唐佑坐一辆车,唐兮自己一辆,余下的那一辆孙婉容和她的两个女儿乘坐。
因唐兮体弱畏寒,贤昌伯特意花重金为她打造了这辆马车,一年四季,车内都是温热的。也正因此,她要与孙婉容母女三人分开坐。
唐兮来时,那母女三人还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甫一看到她,几人脸上的笑瞬间冷下来。
一眼扫过,三个人脸上闪过十几种表情,幸灾乐祸、疏离、嫉妒……活像马戏班的变脸杂耍。
唐兮素来与她们说不上话,便由宝珍扶着,越过她们,走向自己的马车。
“唐兮,你现在好歹也是贤昌伯爵府的小姐,”唐敏看着她的背影,冷声道:“见了当家主母不行礼,如此不懂礼数,教外人看去,我贤昌伯爵府的脸面往哪搁?”
说话的是贤昌伯爵府的大小姐唐敏,年芳十七,曾经也是名冠上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无不出类拔萃,加之姿容昳丽,捕获了上京城不少贵族子弟的心。
但从一年前唐兮回京后,她的光芒逐渐被掩盖下去。
现如今,说起贤昌伯爵府,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唐兮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得惊心动魄的三小姐。
那些曾经倾心于她的世家子弟也跑来和她打听唐兮的消息。
如此巨大的落差,是她不能忍受的。
唐兮停下步伐,背对着她们的面庞冷若冰霜。
她犹记得一年前她刚回贤昌伯爵府,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贤淑良德的伯爵夫人,她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可换来的不过是她们一次又一次的嘲讽。
反正不管怎样都要被挑三拣四,她索性也不行什么劳什子破礼了。
以手帕掩唇,唐兮轻咳了两声,平复好气息,回眸看她:“大姐姐如此喜欢指导他人礼法,那何不多管管你的未婚夫,最近几日他日日给我写一些我看不懂的诗词,像什么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的写了好多,姐姐书读得多,可否给我解释解释这诗词是何意思?”
“唐兮,你胡说什么!”唐敏脸上顿时青白交加,也顾不上淑女形象,“血口喷人,裴郎怎么会看得上你!”
宝珍也很惊讶,她从没见过这些书信啊,看向唐兮,唐兮悄悄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宝珍立马会意,她家小姐又要骗人了。
“是啊,妹妹怎么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造谣姐夫呢。”唐敏的一母同胞姊妹唐舒自然要站在唐敏那边。
“唐兮!快给你姐姐道歉!”孙婉容也摆出当家主母的姿态,严厉责备道。
唐兮的视线淡淡扫过她们三人,捋了捋耳边碎发,“那几封信我还留着,今晚我派人给你们送去,大姐姐肯定认得姐夫的字迹,看了便知我说没说谎。”
“狐狸精!你就是个狐狸精!”唐敏红着眼瞪她,恨不得现在就撕烂她那张恶心的嘴脸。
“大姐姐可要慎言,”唐兮食指抵在唇畔,声音款款,“我贤昌伯爵府的小姐怎么能说这么粗鄙的话呢。”
“你——”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洪亮的声音从月洞门后传出,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跨过门槛,长得慈眉善目,喜感满满,他就是贤昌伯唐贤昌。
他身后跟着一位面容清秀俊逸的少年,穿了一件青色锦服,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唐兮就质疑他并非唐贤昌的亲生儿子,为此她还兴致勃勃的派人去永夜阁查了一番,没想到是如假包换的唐贤昌儿子,血统比她还真。
不过他的生母也并非孙婉容,而是唐贤昌最开始的一名贵妾,因生他难产而死。后来唐兮的母亲叶蓉嫁过来,不到两岁的他便被养在叶蓉的院子里。再后来唐兮被人贩子拐卖,叶蓉郁结而死,他又辗转被送到孙婉容膝下。
“父亲,哥哥。”唐兮与唐敏唐舒一起规规矩矩的行礼。
唐贤昌点点头,上前亲自将唐兮扶起来,细细打量一番她的面容,皱眉,“兮儿脸色怎么又差了?”
唐佑也将目光投到她脸上,很快又敛了眸,不知在想什么。
“昨日受了些凉,今日有些发热,不碍事的。”她说话的鼻音有些重。
“兮儿,你方才说话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孙婉容尽力保持端庄亲切的微笑。
唐兮低头掩嘴轻咳了几声,再抬眸,红了眼眶,“想来是方才在外面站久了,吹了风。”
孙婉容的笑容有一丝崩裂,合着怪她没有眼色非要拦着她说话呗。
“父亲,三妹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去参加宫宴了。”唐佑突然开口,直视唐兮,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唐贤昌似是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笑呵呵的面朝着唐兮,疼爱的拍了拍她的手,“兮儿,不舒服就要找大夫看,别怕花钱,咱贤昌伯爵府多的是钱。”
唐兮看到了唐佑袖下紧握的拳头,她眸光几不可查的暗了暗,矮身行了一礼,“兮儿谢谢父亲关心。”
“兮儿不必多礼,我是兮儿的父亲,自然一切都为兮儿好。”
唐兮浅笑不语。
“又起风了,兮儿快上马车。”唐贤昌将胳膊垫在唐兮手下,亲自搀扶着她登上马车。
这是唐敏和唐舒第一次见到她们的父亲扶别人上马车,眼里的嫉妒呼之欲出。唐敏更甚之,加之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居然给眼前这个女人写过情书,更是愤怒,她凭什么总是可以轻易得到所有男人的爱惜?
一旁的孙婉容却很是淡定,看着已经合上的车帘,眼里闪过扭曲的笑意。
送完唐兮,唐贤昌大步走向自己的马车,期间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唐佑。
三辆马车启动,缓缓朝巍峨的皇宫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