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正值壮年。
虽然年初时,因为文翰司被朝臣气晕过去几次,咳疾一直没好,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圣上在位的时间还有很长。
包括圣上自己,也这么认为。
尤其是今年,徐皇后诞下十皇子,昭贵妃怀有身孕,更是让圣上觉得自己依然健硕。
圣上从龙床上醒来,外面黑压压一片。
在宫人的侍候下穿好衣服,今日是今年最后一次朝会。
不会像从前那般,有议不完的政务,所有人都收好了尾,君臣间默契地走个过场就是了。
圣上坐在镜子前,让宫人替他梳头。
福海从宫殿外走来,笑着道:“圣上,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常言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的百姓们不用愁了。”
圣上听了这话心里也十分熨帖。
这一年过得还算舒心,扶持寒门,打压世家,推行均田制,妻妾怀胎,还有文翰司替他分忧,现在又有瑞雪收尾。
是个好年。
圣上在心里感慨道。
圣上睁着眼,正想跟福海说些什么,就从镜子里看到给他梳头的宫女脸色一变,紧张地缩回手。
圣上心底生疑,看着她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宫女连忙跪下,摇头道:“回圣上,没藏什么?”
看到圣上皱起眉头,福海拿着手里的拂尘,狠狠抽了宫女的背,道:“把手伸出来!”
那宫女颤抖着摊开手。
圣上和福海定睛一看,她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根白发。
福海瞪大了眼睛,怒意顿生,这宫女忒不懂规矩,竟让圣上发现了白发。
福海正要命人将她拖出去重罚。
圣上却是一笑,道:“这有什么?时辰不早了,赶紧给朕梳头。”
福海和宫女都松了口气。
宫女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继续给圣上梳头。
福海小心地看着铜镜里的圣上,圣上表情平和,似乎对这根白发并不在意。
但福海知道,圣上可能不在意这根白头发,但心情一定有所受损。
福海绞尽脑汁,给圣上逗乐,道:“五皇子昨日课业做得好,受了大儒好一顿夸奖。”
“听长春宫传来消息,十皇子能跌跌撞撞自己走几步了。”
圣上听福海在那里絮叨,忽然道:“昭贵妃的胎如何?”
福海道:“御膳房说,昭贵妃害喜害得厉害,近日饮食不佳,想来定是个健壮顽皮的小皇子。”
说话间头发梳好了,带好冕冠后,圣上站起来,随口道:“朕今晚去看看昭贵妃。”
福海笑道:“有圣上的龙威震着,小皇子一定不敢再调皮了。”
圣上似乎没把白发的插曲当回事,来到奉天殿开始朝会。
可是本该平静无波的年尾朝会,被人打破。
礼部尚书钟俊明上前道:“臣有奏。”
圣上道:“讲。”
礼部尚书道:“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圣上即位以来,心怀天下,夙夜兢兢,臣请奏,早立太子,付托至重,承祧衍庆。”
奉天殿安静了一瞬。
圣上继位二十多年,立太子的话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说句实话,圣上并不想太早立太子。
五皇子暴戾,六皇子软弱,都需要好好磨炼一番。
九皇子和十皇子太小,现在昭贵妃的孩子还不知男女。
他正值壮年,身强力壮,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体,足以看到几个孩子慢慢成长,再从几个孩子中,培养出让自己的最满意的继承人。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早晨被宫女藏到身后的白头发。
美人如名将,不敢见白头。
对于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亦是如此。
那根白头发提醒他老了,这些朝臣也在变着花样提醒他老了。
圣上试图压下这种想法。
请立太子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是礼部尚书缺了点儿眼力见,在年末的朝会上提出来了而已。
圣上道:“钟爱卿有何提议?”
礼部尚书恭敬道:“元储以贵,立嫡之义尤彰。”
有个官员道:“圣上有三个嫡子,不知钟尚书说的是哪一个?”
礼部尚书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夙娴胎教,臣以为,立九皇子为太子为宜。”
此话一出,五皇子派的人就坐不住了,其中一人站出来道:“若以嫡为尊,五皇子乃原配皇后所生,为嫡亦为长,较之九皇子更为合适。若论母仪天下,孝悯皇后柔嘉维则,纯淑淳笃,自是立五皇子最宜。”
六皇子派的人不甘示弱,道:“立储当以贤为首...”六皇子派的人没说完,就被五皇子和九皇子派的人盖去了风头,站在大殿中央颇为尴尬。
九皇子派的人道:“孝悯皇后仙逝过早,未能亲自教养五皇子,五皇子虽为嫡子,但少听圣慈训导,性格激进,有待磨砺...”
五皇子派的人打断道:“九皇子还不到四岁,若说磨砺,九皇子要磨砺的岂不更多。”
九皇子派的人道:“三岁看老,九皇子虽然年幼,却聪颖伶俐,已识千字,天赋异禀。”
三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往日的矛盾忽然爆发出来。
圣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脸色越来越沉。
君泽看到圣上的反应,当即对自己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偃旗息鼓。
顾玉也用眼神制止着追随六皇子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奉天殿渐渐安静下来。
从表面上看,九皇子派的人似乎赢得了这场争吵的胜利。
然而圣上并未说什么,道:“此事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