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生前在官制上推行“考成法”,让普天下的官员都没了好日子过。朝野之中,对张居正心怀不满的官员多如牛毛。
这些人,如今全都聚集到了内阁首辅张四维身边,蓄势待发,准备对张居正发动致命的一击。
几百份参劾张居正的奏折已经备好。只等张四维、张鲸一声令下,这些奏折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
永寿宫中,万历帝的龙案上,放着贺六呈上的奏折。
年轻的皇帝,脸上写满了震惊、狐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整个大明官场,第一个上折子参张居正的,竟然是张居正生前的铁杆盟友:贺六!
张鲸在一旁道:“皇上,贺六这厮,真会见风使舵啊!怪不得他能屹立三朝而不倒。”
万历帝道:“呵,贺六还真滑头啊。他这封奏折不是明折,而是密折。大明有制,臣子给皇帝上的密折,皇帝不得公之于众。贺六这是既想当女表子,又想立牌坊!既想向朕表忠心,又不想落下个叛友背盟的坏名声!”
张鲸连忙跪倒:“启禀皇上,贺六居心叵测。此等狠毒奸诈之人,您断不可用。”
万历帝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声:“哦?是么?”
张鲸继续说道:“皇上,贺六和冯保都是张居正的死党。若皇上要借着清算张居正,在朝臣面前立威,便不能留这两个人!”
万历帝没有应声。他站起身,走向殿门外。猛然,他回头对张鲸说了一句:“张四维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贺六抢先上了参张居正的折子!他手底下不是号称有言官上百,党羽上千么?还不赶紧让那些人,行落井下石之事?”
张鲸忙不迭的叩首:“是,皇上。奴婢这就去催张首辅。”
万历十年腊月初十。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上折,参张居正生前十四大罪。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都察院、六科廊的二十多名言官,上折参张居正生前贪狞、擅权、欺君。
万历十年冬这场轰轰烈烈的“倒张事件”,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锦衣卫,北镇抚司。
冯保气冲冲的进了北镇抚使值房。
贺世忠起身拱手问:“冯叔叔,你怎么来了?”
冯保冷笑一声:“陕西道御史杨四知领着二十几个言官上折子参张先生。呵,我听说,杨四知的名字,含义为知仁,知礼,知义,知信,此谓之四知也。可惜,他不知死!世忠,你这个北镇抚使是张先生的学生!应该主动维护老师的名节!我让你带着北镇抚司的人,跟我们东厂的人一起,将那些污蔑张先生的言官,全都抓起来!”
贺世忠愣住了。
冯保有些发急:“世忠,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去召集北镇抚司的力士啊!东厂的六百番役,已经等在了锦衣卫衙门外!”
贺世忠面露难色:“冯叔叔,我爹给我下了令。最近三天,不得擅动锦衣卫中的一兵一卒。”
冯保傻眼了:“什么?难道有人污蔑张先生,你爹也不管不顾?”
贺世忠道:“冯叔叔,你也知道,我虽名义上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可锦衣卫的袍泽弟兄们,只听我爹的号令。他说锦衣卫不得妄动,弟兄们就不能妄动。”
冯保冷笑一声:“呵,少了贺屠夫,我这个司礼监掌印难道就得吃带毛的猪?你们锦衣卫不管这事儿不要紧!我们东厂单独办这件事!”
说完,冯保起身离去。京城之中,一时间东厂番役四出!冯保不仅抓了上折子参张居正的那二十多名官员,还抓了几百名官员家眷!
这些人到了东厂手里,还能有好果子吃么?冯保下令对他们行庭杖。一日便杖死了七八名官员。
永寿宫。
张鲸急匆匆的走进大殿。他叩首道:“皇上,冯保抓了杨四知等二十多名言官。在东厂之中,对他们施以严酷的刑罚。那些言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才一天,便死了四名都察院御史,三名六科廊给事中。”
万历帝“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批阅着奏折,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张鲸提醒万历帝:“皇上,事情照这么发展下去,那些本来打算参张居正的言官,会因畏惧冯保的权势而作鸟兽散!”
万历帝抬起头:“呵,你太低估言官的力量了。这些人,就像是狗皮膏药。他们既然已经粘上了死去的张居正,就不会轻易松开手。朕现在,是在替他们攒一样东西。”
张鲸问:“奴婢愚钝,不知皇上在替他们攒什么东西?”
万历帝说出了一个字:“怒!”
张鲸一头雾水的看着万历帝。
万历帝解释道:“东厂打死了七名言官,兔死狐悲。朝廷里的其他言官,一定会恨死冯保!恨又会变成怒!等到言官们的愤怒如波涛般翻滚的时候,冯保的死期也就到了!到时候,言官会一拥而上,攻击冯保。朕会下旨,严惩冯保。这样一来,朝中所有官员都会明白,谁维护张居正,谁就没有好下场!即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维护张居正,亦只会引火烧身!”
张鲸伸出自己的大拇指:“高,皇上实在是高啊!”
万历帝轻蔑的一笑,问道:“对了,锦衣卫有没有参与抓人的事?”
张鲸摇摇头:“那倒没有。贺六严令锦衣卫所有力士,一律在卫中待命,不得擅动。”
万历帝合上一本奏折,笑了声:“呵,贺六真是个老滑头。罢了,他是头一个上折子参张居正的。虽然是密折,密折也是折子嘛。朕是时候见见他了。今天下晌,让他来一趟永寿宫。”
下晌,贺六进入到永寿宫中。
万历帝问道:“贺六。张先生活着的时候,视你为知己。你上密折参他,算不算叛友背盟啊?”
贺六沉默不言。
万历帝将那封奏折扔到贺六面前:“捡起来。”
贺六领命,捡起了奏折。
万历帝笑道:“这奏折,不是你的笔迹。而是张先生的笔迹。这应该是张先生死前,给你留的一条后路吧?”
贺六叩首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是。”
万历帝半嘲不讽的说道:“你倒是很直率,没有否认。也对,你是锦衣卫的查检百户出身,擅长鉴别古玩字画,自然更擅长鉴别字迹。你当然知道这折子是张先生的字迹。如果你想瞒朕,肯定不会将张先生的原折呈上。自己誊抄一份奏折,又花不了你几刻时辰的功夫。”
贺六叩首:“皇上圣明。”
万历帝问:“说说吧,张先生为何要给你留这条后路?”
贺六违礼,抬起头,直视着万历帝的眼睛:“因为,臣是张先生留给皇上的一柄锋利的匕首!”
万历帝来了兴趣:“张先生留给我一柄匕首干什么?朕是开明之君。今后要动刀兵,也是动代表光明正道的天子剑。绝不会动旁门左道的匕首。”
贺六朗声道:“皇上,有些事,代表光明正道的天子剑是办不了的!只有隐藏在袖中的匕首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