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迹拧了拧眉,看了卡尔一眼,卡尔接到授意,立刻吩咐人前去处理。徐易航在一旁咬牙切齿,眸底映出那团刺目的红色,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活该。”
宁迹沉了沉眸,转过身上了车。
因果报应,她当初致使路笙竹自杀坠楼身亡,如今,也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徐易航见他发动了车子,手按住上升的车窗玻璃,紧拧着眉心,“你去哪?”
“我有点事。”他侧目,阴沉的脸色之中是常人难以看懂的情绪和悲伤。
徐易航下意识的拿开了手,车窗关上,那辆车子在他的瞳孔中逐渐化为缩影,直至消失不见。
宁迹是个及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刚刚听着詹妮的话可以面无波澜,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没有情绪。
徐易航叹了口气,转了个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对于宁迹来说,汪雪桐是路笙竹死前对他的托付,在路笙竹死后,他对汪雪桐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把妮妮交给路笙竹抚养,只因为她是妮妮的亲阿姨,甚至因为汪雪桐伤害了自己的太太。
他对汪雪桐的信任,基于路笙竹和汪雪桐之间的姐妹情,可现在呢,一切化为泡影。
路笙竹曾经最信任的人,虽然她们并非一起长大,但在一起的那几年,路笙竹能把自己给她的东西都给了。
一个女人究竟能狠到什么地步,才会连自己的亲生姐姐都能下此狠手?
路笙竹死了,留给了宁迹的无尽的悔恨和愧疚,也让萧笙从此身背骂名。可如今呢?是啊,他们都欠萧笙一个道歉。
而宁迹呢?他从一场挣扎之中又进入另一个痛苦的旋涡,从路笙竹死后他对汪雪桐的纵容,不仅对不起路笙竹,更对不起萧笙。
他,无法面对。
车子在一处公寓楼下停下,宁迹开了车窗,微微抬了眸看向楼上。
这里曾经是路笙竹的居所,当初两人初到意大利之时,是他和路笙竹一起买的,路笙竹死后,这处房子便闲置了下来。
此时,站在楼下,他心中只剩下了一片灰白和胆怯。菲薄的唇逐渐抿成了一条线,缓缓抬起的脚步有些沉重。
……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包括落地窗前的那架钢琴,阳光透过窗前白色的纱幔照进来,朦朦胧胧的光影落在钢琴上,落在地上。
曾经,路笙竹喜欢坐在那里。
路笙竹小时候并不喜欢钢琴,她弹钢琴,只是因为她有一个钢琴家的继母。
时碧柔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也把自己所有的希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虽然她只是她的继母,但路笙竹从未讨厌过她,反而在她的教导之后,慢慢的爱上了钢琴。
宁迹脑海中关于过去的片段不断了涌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路笙竹的时候,是在美国的酒吧里,恰逢有一个同性男人过来骚扰,他没理,不一会儿,便又有一个男人过来,二话不说便对他挥起了拳头,还口口声声扬言他抢了自己的男朋友。
他当时心烦意燥,再加上年轻气盛,一言不合便和人打了起来。最后揍得人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路笙竹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倔强而鄙睨。
那双眼睛很有灵气,像极了他脑海深处的那双眼睛,那双澄明透亮,他配不上的眼睛,他恍惚了一下,眉心紧蹙,从喉骨间挤出一个字,“滚。”
她并没动,反而指着他说教。
她挑衅而大义凛然的样子让他再度恍惚,一举一动之间似乎都在和影子里的身影重叠,他一时没控制住,将她扛了起来就往酒吧楼上的包房走去。
耳边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宁迹充耳不闻,直到到了房间才将她扔到床上,然后扯了扯衣服的领口。
她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慌,身体不断的往床中央缩,眸里的倔强并未让她妥协,也没让她说出任何乞求的话来。
明明她瞪着他,却依然能探寻到她清澈的眸底与生俱来的温柔和柔软。
他再度愣了愣,颓靡的意识在一点点复苏,眼前闪过女孩的脸,“阿笙……”
路笙竹一顿,见他并没有靠过来的意思,脸上的恐惧才渐渐转为平静,“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笙?”
她疑惑的问道。
他一愣,陡然间回过神来,眸里的迷蒙瞬间清晰,拧眉看着她,“你叫阿笙?”
笙这个字并不常见,尤其是在异国他乡。
他碰到了一个和萧笙长得很相似的女孩,不仅仅如此,她还有着和萧笙一样的名字?
阿笙……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内心深处萧笙的影子,在如此黑暗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丁点的光亮。
他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更分不清楚他此时的感觉,到底是心里的那道影子给他的,还是面前的女孩给他的。
路笙竹疑惑的看着他,那双原本气急败坏的眸子逐渐转为疑惑,最后所有的情绪融化在一片温柔之中,“阿笙……对你很重要?”
他微微抬了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冷冷的转过脸去,“你走吧,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这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路笙竹拧了拧眉,“你对阿笙也管的这么严吗?”
宁迹扫了她一眼,目光寒凉,“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他说这话时透着威胁,可路笙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轻轻笑了笑,“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如果说前面的那一缕阳光只是昙花一现,如梦似幻,那路笙竹现在的这句话,无疑是戳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是一个坏人?
他以为,他已经是一个坏人了。他此时是有些讨厌路笙竹的,讨厌这个一眼便看穿他内心的人。可偏偏,她那张脸和萧笙相似的神韵,竟是他此时唯一的安慰和不舍。
他抿抿唇,淡漠的眸渐渐染了一丝复杂,语调沉缓,“那我是什么人?”
顾笙竹看着他想了想,“孤独的人,绝望的人。”
再度被人看穿,宁迹的眸沉了沉,衍生出一股阴沉之气,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路笙竹轻笑,“是因为阿笙吗?阿笙……是你爱的人?”
“你错了。”宁迹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青白色的烟雾逐渐模糊了他俊逸的五官,也遮挡了他在不经意间流露的情绪,他掀眸,“我并不孤独,也不绝望,别以为自己很聪明。”
“狡辩。”路笙竹小声咕哝了一句,感觉到他阴沉的眸扫向自己,下意识的直起了头,“有空来听我弹钢琴吧,美好的声音能净化心灵。”
“你会弹钢琴?”宁迹诧异的抬眸。
他的阿笙,也会弹钢琴啊。冥冥中自有安排啊,是上帝看他太可怜,所以才派来一个和阿笙如此相像的女人到他身边来吗?
路笙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是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来走至他的面前,抬起头来看着他,“没有人是天生的坏人,也没有人愿意堕落,一切自有因果,我相信,我面前的你,并不是真实的你。我叫路笙竹,你叫什么?”
……
宁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触到微凉的黑白琴键,下意识的缩回了手。这是他和路笙竹第一次见面的模样,那双颇具灵气的眸像是印在了他的心底一般,一眼便看穿了他。
也是从那以后,他和路笙竹的命运缠绕在了一起。
他想,他和路笙竹的开始,本就是一场孽缘。
钢琴还在等待它的主人,可它的主人却只能存活于他的记忆。
他注意路笙竹,是因为路笙竹身上有一股灵气,和萧笙颇为相像,也因为她一眼便看穿了他,让他藏在心里的恐惧无处遁形。
路笙竹说的不错,美好的声音能净化心灵,能让灵魂找到归属,他曾悄悄去听过路笙竹的演奏会,渐渐的,他发觉,他对路笙竹的琴声上了瘾,可他的心却在告诉她,她看着台上的路笙竹,其实是在朦胧之中看另一个人。一个如此肮脏丑陋的他再也配不上的人。
直到有一天,路笙竹在音乐厅见到他。
她站在他面前,笑意温柔,“宁迹先生,只有胆小鬼才会偷偷摸摸的躲起来。”
宁迹拧拧眉,深沉的眸子翻过异样的情绪,并非不悦。
说不清道不明,宁迹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路笙竹对他来说是个奇怪的女孩,她总能一眼看出他心底隐藏的黑暗角落,然后撒上一束阳光。
从那天以后,他便开始光明正大的去听路笙竹的演奏会,但还是一个人,在台下最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台上,眸底却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他一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人。
但他不得不承认,路笙竹的琴声让他很舒服,是他荒诞的岁月中,唯一舒服的事。
他渐渐开始离开了那个荒诞的世界,开始忘记了大伯和母亲之间的秘事丑闻,也渐渐把父亲的死埋藏在心里。
他并非被人抛弃,可却活得比被抛弃的人更惨。
他心里藏着阳光,所以他在向路笙竹靠拢。
直到那一天。
混混头子强子拿着他吸毒的视频和路笙竹威胁他拿钱,他当时年轻气盛,独自赴约,到了之后才知道强子并没有抓路笙竹。
少年轻狂,怎能任人随意威胁?一言不合就动了手,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奄奄一息之际,路笙竹居然来了。
那群混蛋对路笙竹早有觊觎之心,他怎么可能看着一个女人因为自己而被毁掉?他费尽全力拖住那些人让阿竹先走,但她却留了下来。
那时的他,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绝望,比看到母亲和大伯不堪的照片更加绝望。
她性子烈,极力反抗的过程中右脸被刀划了一道,左手骨折。
季沉西赶到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红了,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绝望的躺在地上。
宁迹抱着她往医院赶,心疼的几乎窒息。
从那天之后,路笙竹眼里的灵气便不见了,而且被抑郁症缠上了身,多了一丝沧桑和沉静。不见人,不说话,只有和汪雪桐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说几句,经过两年多的治疗,她的病情才被控制。那段时间,他和路笙竹相互扶持,相互鼓励。
也就是那时候,他认识了路笙竹口中的继母,时碧柔。
之后,他便带着路笙竹来到了意大利,给路笙竹买了这套公寓。
他和路笙竹之间,从未明确表示过在一起,他也从未透露过那方面的想法,可路笙竹并没有这么想过。
在察觉到路笙竹对他情愫暗起之后。他便渐渐疏离了路笙竹。
那天路笙竹把他堵在门口,神色有些凄然,“你是不是还记着阿笙?”
这这么多年,宁迹从未在路笙竹的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字,蓦然间提起,让他在猝不及防间泄露了情绪,“阿竹,你想多了。”
路笙竹将手中的资料塞到他手里,“阿迹,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没有。”宁迹低头看了看那几张薄薄的纸,眉心骤然一凛,那几张薄薄的纸上,竟然都是萧笙的资料,“你调查她?”
路笙竹咬唇,柔婉的脸有些凄然,“还用调查吗?阿迹,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吗?”
他沉眸,捏着那几张纸的力道不断加重,“阿竹,你冷静点,我们这段时间不要见面了。”
“阿迹……”
他关上了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路笙竹的神情,却在门还未彻底关上之前听到了路笙竹的声音。
她站在门外,突然间掉下了眼泪,“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会是萧笙?萧笙是她继母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隐藏于时碧柔的内心深处。
她怕了,她怕有一天,萧笙会抢走宁迹,更怕萧笙有一天会抢走时碧柔。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那天,他在街上遇到了孤身一人的萧笙。
心底的情感彻底爆发,那天,他做了一个极为冲动的决定,他萧笙带回了家,推掉了一周的工作,带着萧笙去了所有想去的地方,期间,他还拒接了路笙竹好几通电话。
正是因为如此,路笙竹的抑郁症才不断的加重。
他爱萧笙,却因为自己那段肮脏的过往而不敢靠近,只敢在她睡着时偷偷凝视她的睡颜。他甚至忍不住查了萧笙几年间的所有生活。
有种爱恋,不见的时候可以藏在心里,一旦碰撞,燃起的火苗便再难熄灭。就如他对萧笙那般。
他贪恋萧笙的味道。
如果说是路笙竹把他从深渊之中拉了出来,那么萧笙给他的,便是心安和悸动。
这两个本不应该放在一起的词,却将他的情绪完美的表达了出来。
宁迹想,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这么爱一个人,爱得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他害怕萧笙发现他那段肮脏的过去,更害怕萧笙发现他生活在一个怎样粗鄙不堪的家庭之中。
他极度想要靠近萧笙,极度想要告诉他对她的爱和思念,可他不敢……
尤其是在听到她说和小七一起来意大利找他的时候,他所有积攒起来的勇气被瞬间瓦解,在那一瞬,他缩回了自己的壳,又被打回了原型。
那天萧笙喝醉,他们之间,只差了一点点,只因为萧笙在梦呓之中,喊了小七的名字。
萧笙对宁旭泽的依赖他并不知道。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笙那天想说的是,小七,你帮我追四哥好不好,我喜欢他啊……
机场去送萧笙的那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留下她,又或者,跟着她回国。但他是个胆小鬼,在萧笙面前的胆小鬼。
接到萧笙被绑架的消息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回了国,在机场接到路笙竹的电话。
路笙竹说,“你要是回去,会一辈子后悔的。”
他当时心烦意乱,觉得路笙竹是在无理取闹,直接挂了电话上了飞机。
看到萧笙所受到的伤害时,他气急败坏,甚至忍不住想要杀了那帮人。他的心脏像是被撕成了无数碎片,紧紧的把萧笙抱在怀中。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脑子中一片空白。心里除了萧笙之外再无其他。直到电话铃声响起,下属告诉他,路笙竹出事了,**。
他没后悔赶回来救萧笙,但听到这两个字时,他像是被闷雷劈中,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一刻对一个人如此愧疚。
路笙竹曾带他走向光明,可他却将路笙竹拉进了深渊。
他没来得及跟萧笙道别,匆匆忙忙赶回了意大利。
他回去的时候,路笙竹已经获救,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看到他便拳打脚踢,接着便扑到他的怀里哭起来,说出的狠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准你再去见萧笙,不准……啊……”
她几近疯狂。
宁迹咬咬唇,轻轻抱住她,亲口给自己套上了这辈子最重的枷锁,“阿竹,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没用的,晚了,一切都晚了……”
“不晚,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那时候宁迹说的很长,是对两人最重的折磨。
路笙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模样,被现实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个时候,是汪雪桐陪在她的身边。
是啊,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有汪雪桐陪着,她暴怒的情绪在好转,可却越来越靠近死亡。
她情绪最差的时候,是宁迹陪在她的身边,听着她对萧笙的恨。
她恨萧笙,恨不得把萧笙挫骨扬灰。
在她的心里,是萧笙把她害成这样的,如果没有萧笙,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把自己泡在浴缸之中,热水漫过她的头,窒息的感觉让她看到了解脱和希望,宁迹把她捞出来的时候,她说,“阿迹,我脏了,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宁迹心脏重重一颤,紧紧抱住她,“阿竹,不许这么说,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路笙竹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你还爱萧笙对不对?你放不下她对不对?所以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宁迹咬唇,“阿竹,我不会再见她。”
“我恨她,我恨她啊,凭什么她可以平安无事,而我要落到这个地步?我配不起你了……”
宁迹见她情绪又开始起伏,为了安抚,性感的唇瓣堵住她的唇,直到感觉怀中的她情绪渐稳,他才松开她,“阿竹,我们结婚吧……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都是我的错……”
他看着她愣愣的眸,将她抱起来往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