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意大利。宁迹看着这片他熟悉的天空,一时间竟有些犹疑。不知为何,他竟有种陌生的感觉,心脏处某个地方空空的,慢慢的被不安填满。
来接他的人是他之前在意大利的下属卡尔,看着他孑然一身,甚至连行李都没带有些讶异,“宁哥,你这次回来不打算久待吗?”
“不。”宁迹上了车,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的位置以舒缓自己的疲惫,“我办完事情就走,人呢?”
“还在医院。”卡尔回答道,微抿了一下唇,脸上的神情并不清楚,“之前她出现在神经错乱的情况,心脏有衰竭的症状,四次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不久前才从急救室出来,我知道这人对你很重要,怕她哪天就不行了,所以才匆匆找你过来。”
宁迹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如同蛰伏的鹰,从后视镜中扫了他一眼,“还和以前啰嗦,挑重点说。”
卡尔无趣的摸了摸鼻尖,“她的病很奇怪,一直查不到病因,直到今天。”
“嗯?”
“今天她再度发病,我觉得不对劲,就让阿野又从别的医院调了个专家过来,查出她的神经错乱和心脏衰竭是由药物所致。原本的主治医生,一直在给她**神类的药物,如若不是我今天发现,她本应该在你到达之前死在急救室中。”
他眉飞色舞,言语之间颇为得意,像是在邀功一般。
宁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人快死了才发现?卡尔,你是在向我证明你的无能?”
卡尔垂了头,竟有些无言以对,尴尬的转开了话题,“宁哥,你现在要见她吗?”
“现在就见。”宁迹再度闭上了眸,太阳穴隐隐跳动的感觉让他很不好,甚至连空气都让他感觉心烦意燥。
熟悉的街头早已物是人非,宁迹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和路笙竹在这里的生活。
他从小被当做宁家的继承人培养,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是路笙竹带着他走出了牢笼。
他刚到意大利的头一年,因为还没完全走出过去的阴影,再加上生意失意,他曾经将自己关起来好长时间,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动不动的甩脸色,路笙竹面对这些并未有任何怨言,无怨无悔的陪在他的身边。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听她的演奏会,坐在台下最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她,脑子里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路笙竹太过安静,萧笙性子活泼,实在很难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了路笙竹,就会想起萧笙。
他曾经经历过很多挣扎,把萧笙在他心底埋藏,可每次只要听到这两个字,却总能挑起他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宁迹头有些隐隐发痛,按压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抬起眸看向卡尔,“查到医生是谁的人了吗?”
卡尔愣了一下,“我以为宁哥你已经知道了,不过对方越是想杀人灭口,就越证明路小姐的死越可疑,对了,徐三少也过来了,比你早两个小时到达的。”
宁迹眉梢轻轻抬了抬,“他的消息可真灵通。”
徐易航对路笙竹的执念,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真正放下,但越是这样,越是伤人伤己。
只是躲在背后想要杀人灭口的那个人,他心里确实已经有了答案。
……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宁迹下了车。懒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明明并不强烈,他却觉得刺眼。
他几乎已经确定自己将会听到什么,所有有些不敢向前。
卡尔在背后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朝着医院里面走去。
清一色的白裹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他并不喜欢,甚至闻起来还会觉得难受。
宁迹是及其讨厌医院的,他和医院打过太多次的交道,似乎每一次都能看到生死离别。他想,他这辈子最迫不及待想去医院的时刻,就是陪着萧笙去做产检的时候,每次都能看到那条小生命的成长,那是他和萧笙的延续。
思绪还未来得及蔓延,他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微微凝眉,他推门进去。
徐易航站在病床前,紧拧着眉心有些气急败坏,见他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我问她什么都不说,偏要等你来。”
宁迹面无波澜,微微低了眸,视线落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上。目光淡凉毫无情绪,却让病床上的女人轻轻微笑了下。
女人年纪三十多岁,但此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脸色苍白实在让他无法再和那时那个精明干练的心理医生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宁先生,好久不见。”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旁的护工在她背后放了两个枕头,即便说话有气无力,但涣散的眸光却渐渐凝聚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光。
宁迹沉了下眸,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交叠,懒散之中裹着王者之势,“詹妮医生,看来你清楚我找你做什么。”
路笙竹活着的时候,她身为路笙竹的主治医生,两人打过的交道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两人都是聪明人,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
詹妮抿抿唇,笑笑,垂下了头,轻淡的嗓音从唇齿间溢出,“知道,从我第一次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余光扫了一眼徐易航,宁迹注意到她的动作,掀眸看了一眼徐易航,示意徐易航坐下。
徐易航拧眉,但还是坐了下来。
詹妮继续说道,“因为我知道那件事,我也是参与者,所以她不会放过我。”
“谁?”徐易航迫不及待的问出声。
他在国内查的是萧笙的案子,想要以萧笙的案子查到路笙竹案子的蛛丝马迹。
如今萧笙那件案子的绑匪已经全部归案,但始终追寻不到幕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就连路笙竹这里也断了线索。
得知宁迹找了当年路笙竹的心理医生,他便意识到不对,便匆匆赶了过来。
詹妮微顿了片刻,又抬起头,轻笑着看向宁迹,“当年路笙竹的心理治疗并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她的亲生妹妹也是心理医生,没有比她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之所以当年汪雪桐会找她过来,是因为自己还是个学生资历尚浅,可她过来之后才知道,汪雪桐的目的,并非是治好自己姐姐的病。
宁迹目光沉沉,无波无澜,唇角微微抿起。
“其实当年路小姐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加以控制,是可以治好的。”她轻笑了一下,不带有任何情绪,像是早已看透了世间最丑陋的肮脏,“我跟路小姐接触了几次,才发现找我来的人,根本不是想要救她,而是要杀她。”
徐易航脸色已经扭曲了起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豁的一下站起身来,抡起拳头便往宁迹的身上砸,“你这个混蛋。”
“不是宁先生。”
徐易航的拳头生生停住,回过头看向詹妮。
詹妮脸色越发的苍白,“是汪雪桐,路小姐的亲妹妹。”
徐易航脸色陡然一变。
詹妮只是轻笑,“宁先生既然来找我,想必已经知道了大概。”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汪雪桐找到我,重金想要收买我,我一开始并不同意,可谁又能抵得过金钱的诱惑呢。”
她不能,所以她答应了汪雪桐的要求,“一个女人对亲姐姐做出这种事,也算是狠毒到了一种地步,女人对女人如此,无非是因为男人。”
她看了宁迹一眼,咬了咬唇,“我们一直在对路小姐进行心理干预,引导她慢慢走向死亡。她本来就患有抑郁症,死亡的想法在我们的推动之下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再加上汪雪桐不断用那段对她来说耻辱难堪的记忆刺激她,她的死,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路小姐死后,汪雪桐给了我一笔钱。”
她说起来风轻云淡,但听的人却已经满目苍凉。
宁迹的眸里依旧没什么变化,沉沉漠漠裹着森冷的寒意。徐易航咬牙切齿,抡起拳头便朝着病床前走去。
宁迹拉着他,“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徐易航回头怒吼。
宁迹沉眉,“不急在这一时,我不会放过她,罪魁祸首现在在黎城。”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可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
当年的路笙竹,何其信任她的妹妹?对于路笙竹而言,她和亲生母亲的感情并不好,但汪雪桐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将汪雪桐视若生命,事事都会先想着汪雪桐,甚至临死前还在嘱托他照顾好汪雪桐。
那个女人,简直比疯子还可怕。他要确定的事已经确定,冷冷扫了一眼詹妮,他拉着徐易航便往外走。
詹妮叫住他,“你等等,她做的事不止这些……”
宁迹顿住脚步,回过头去。
詹妮咬了咬唇,“我也是在和她们姐妹相处的时候发现的,导致路小姐抑郁症复发的原因。”
路笙竹之前便患过抑郁症,但病情得到了控制。
徐易航咬唇,“阿竹是因为你和萧笙才复发的,那次出事,被人……才越来越严重的。”
当时她和宁迹之间的感情已经出了问题,宁迹的刻意疏远,路笙竹的怀疑和猜忌,以及萧笙的突然出现。
萧笙突然来到意大利住进了宁迹的公寓,长达一周的同居生活,无疑给了当时正在和宁迹闹别扭的路笙竹刺激。
她当时情绪已经不稳,在萧笙到达之后病情逐渐开始加重,甚至在那一周之中,她曾用自杀威胁过宁迹不准再和萧笙来往。
她做这些的时候,徐易航就在旁边看着,所以他心疼路笙竹,也越发的讨厌萧笙,他曾经一度认为,狐狸精生的女儿,也是狐狸精。
路笙竹抑郁症复发的原因已无需多说,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宁迹和萧笙。
詹妮却摇了摇头,视线在宁迹身上转了转,嗤笑,“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让女人嫉妒。也有其中的因素在,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路小姐曾被绑架**的事。”
对,路笙竹被绑架**过,她是在和路笙竹的相处之中知道的。一个女人在遭遇那样的事之后,会对生活绝望,更何况,她原本是一个病人。
徐易航咬唇,“这有什么区别?是他……”他狠狠瞪了眼宁迹,“是他当初为了萧笙抛下了阿竹,才会让……”
“不是。”詹妮打断他的话,视线落在宁迹的身上,始终没有离开,“或许宁先生也无法查出来,更猜不出来,当初导致路小姐走到绝路的导火线,那场绑架**,是汪雪桐一手设计的。”
宁迹眉心骤然紧蹙,抓着徐易航的力道松了松。
詹妮嗤笑,“没想到吧,她趁着你离开的契机,对路小姐下了手。”
“你有证据?”
“我没有。”詹妮摇头,“但事到如今,我没有必要骗你,为了伪造成和她毫无关联的样子,她还特意从国内找了绑匪。这些,都是她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她当时年轻,专业不及我。”
宁迹漆黑的眸子一眯,两只手攥在一起,淡漠的脸上终于翻腾了起情绪,“除了阿竹的事,她还有没有做过绑架其他女孩的事?”
她想要对阿竹下手的契机,总要引他离开。
詹妮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了。”
徐易航咬牙,重重的一拳砸在墙上,“这个歹毒的女人……我马上回去。”
他抬起脚步便走,宁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转过身来看着詹妮。
詹妮似是早就料到了,开口道,“我没有证据,但你放心,我没有骗你,我落到今天的地步皆是报应,但至少我还有机会忏悔。”
宁迹沉眸,冷笑了一声。即便她说出来,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转身离开去追徐易航。
……
待他下楼,徐易航还未离开,冷着一张脸站在车子旁等他,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但并未点燃。
宁迹走过去,“你没有证据,回国也无法抓人,更何况,她的背后是路家。”
“那又怎么样?”徐易航咬唇看着他,“只要她做过,总能找到证据。”
宁迹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了香烟,“事情是在意大利发生的,你没有这个权限。”
闻言,徐易航咬牙,冷冷看着他。
宁迹深吸了一口,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我们离真凶仅剩一步之遥,易航,这是我欠阿竹的,也是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汪雪桐,我绝不会轻易放过。我帮你。”
徐易航神色微愣,看着他许久才出声,“四哥……之前的事,对不起。”
宁迹拉开车门,“这句对不起,你去跟阿笙说吧……”
徐易航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答话,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路人的惊呼声。
两人下意识的回头。
背后,詹妮从楼上跳了下来,地面上,刺目的血将地面染成耀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