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自己被宋人认为是‘前途无量的小校’,大队长乌尔干大概会骂娘。旗军一军五千骑兵,分为十个大队。每一个大队满编四百五十骑兵。大队长官位只在副将之下,绝非‘小校’。他的兵力少,完全是这几天的激战中消耗过大,还有些部队在战斗中散开。
此时的乌尔干当然不会去想这些问题,他只觉得肺部如同火烧一般,双臂也如同灌注铅水,沉重无比。就乌尔干的经验,此时已经无法再如此激烈的战斗下去。平日里能削断敌人首级的一刀此时怕是连普通铠甲都砍不开。
见到奴隶王朝的骆驼兵杀过来,乌尔干也不废话,举起珍藏的大宋钢刀挥舞几下,骑兵绕开骆驼兵就走。还是大宋的钢刀用着舒服,与元国生产的家伙相比又轻又快手感还特别好,若不是战斗激烈乌尔干才不会拿出来。
却不成想骆驼兵并没有放过乌尔干,竟然调转方向继续追。乌尔干只能催动已经疲惫的战马继续撤下去,却没想到骆驼兵居然死死咬住乌尔干的队伍。骆驼的速度不行,耐力却比马匹强得多。经过这么一番激战,蒙古马的速度都已经没办法超越骆驼了。
自己扛不住,乌尔干只能期待友军。没想到各个部队看到骆驼兵过来也都让开道路,乌尔干在别人让开的道路上策马前行,希望骆驼兵能够转移攻击目标。每次回头看,就见骆驼兵们始终在他的队伍后面,完全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前面跑,后面追,等乌尔干发现自己前面已经没什么人的时候,已经跑到了战场边缘。既然局面如此,乌尔干干脆继续向前,没多远的地方有个小坡,他催动战马冲上小坡。就命令部队下马。这个坡有点陡,乌尔干下令赶紧让马匹休息,自己带着弓箭手们在高坡上排下队列。骆驼兵的优势之一是个头高,射箭时候平射即可,此时乌尔干就得利用小坡的高度来抵挡。
当骆驼兵靠近之时,蒙古骑兵开始用弓箭防御。这次果然是他们大占优势,骆驼登高之时脚步缓慢,乌尔干就见最前面的几匹骆驼上的骑兵纷纷中箭跌落。后面的骆驼兵再上,也是同样命运。没了骑者的骆驼很自然的停下脚步,反倒阻挡骆驼兵进攻的路线。眼见攻不上去,骆驼兵们停下脚步,看样子在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乌尔干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地面被太阳晒得火烫,坐上去很不舒服。可骑了几个小时的马,这种刺激反倒缓解了更不舒服的感觉。再看身边的队伍,大伙不用吩咐也都坐下了。众人纷纷掏出水袋喝水,不少人把水袋举的底朝天,完全不在乎接下来还有没有水喝。
喝了水,有些士兵依旧疲惫的平躺下休息。乌尔干也没有怪罪大家,他自己都很想躺下。选拔旗军的时候对士兵就很是挑拣,训练时候非常严格,所以旗军才能连续作战到现在。大家都是人,比下属更强的乌尔干自己已经要顶不住了,怎么还能再责骂血战到现在的下属。
属下前来禀报,他们所处的位置乃是一个石台之上。台子上有人驻扎过的痕迹,此时却没有人。大概是已经投入到战斗中去了。没人说话,乌尔干自己都努力调匀气息,等着敌人先行动再根据敌人的行动作出因应。下面的骆驼兵没有攻上来,乌尔干就继续休息。就在他有点昏昏欲睡之时,辛苦的探马跑来禀报,“队长,远处不太对劲。”
乌尔干挣扎着站起身,只觉得大腿和屁股仿佛有上千小针措辞般难受。跟着探马走到他所处的高坡边缘,就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那么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掏出望远镜看去,乌尔干大惊。那些细线一样的东西居然是大队的奴隶王朝步兵,就见他们的位置已经在蒙古军归途更远处,行动的方向明显是要堵死蒙古旗军的退路。
看到这局面,乌尔干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前去禀报,这才想起方才部下已经搜索过这里,自己所处的石台上只有一条下去的道路。那帮骆驼兵们就堵在下去的道路上。乌尔干只觉得一激灵,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怪不得敌人也不急着攻上来,他们大概是等着乌尔干他们冲下去。
石台并不是完美的平台,乌尔干他们真的要下去很容易。可马匹就没办法下去,光是靠两条腿跑,在骆驼兵追击下那是死定了。
“带的有信号弹么?”乌尔干连忙问。
“有几个。”
乌尔干听到这回答心中轻松了点,他连忙命道:“发射出去,提醒将军远方有敌人逼近。”
没多久,信号弹就升上空中。看的出将军已经看到了,因为没太久阵型就出现了变化。再过一阵,蒙古军选择了撤退。各队互相掩护着开始脱离战场。但是脱离方向并不经过乌尔干他们所在,随着蒙古军开始全面撤退,乌尔干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敌人的骆驼兵也没有参与追击,依旧堵在斜坡下面。乌尔干只觉得心脏一个劲下沉,看得出这帮骆驼兵下了决心要干掉乌尔干他们。等下去只会越来越远离大队,乌尔干不愿意被这么活生生堵死。他叫起部下,“大家跟着我冲下去,是死是活就看自己啦!”
说完,乌尔干抽出双刀。大宋钢刀价格不便宜,而且旗军也不能公开购买。大家都是自己掏钱为自己购买保命的家伙。以乌尔干大队长的身份与俸禄私下也只买到三把,其中一把还留在家里准备留给儿子。此时双刀在手,乌尔干再看了看蒙古军撤退的方向。却见乌压压的骑兵在敌人的追赶下撤退,根本没有人前来救援。
竭尽全力却落得这般下场,便是知道将军也是不得以,乌尔干的鼻子还是生出酸痛的感觉。便是没办法来救,难道发个信号弹都不行么?但战场上升起的都是让全军撤退的信号弹,乌尔干也清楚不可能单独向他发送什么问候的余地了。
翻身上马,乌尔干举起马刀喊道:“跟着我冲啊!”
大宋观察员们一直分了些精神在关注乌尔干所在的精锐小队,眼见他们被逼上了绝地,却还是率先发现敌人并且向自己的部队通报。有人忍不住叹道:“这帮人还真是汉子!”
在大宋,‘汉子’等带‘子’的说法并不是善意,不过让大宋称赞蒙古人也未免强人所难。这样不尊重的说法已经算是极大称赞。眼见这队精锐杀入已经有所准备的骆驼兵布下的阵中,然后被淹没在敌人之中,观察员中比较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禁唏嘘几声,“唉……怪不得官家要为敢死队立下特等功,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这些最勇敢的……唉……”
因为视角的缘故,这些人只看到蒙古骑兵冲入骆驼兵队,然后消失在视野中。这队蒙古骑兵的确惨遭屠戮,但是最善战的乌尔干便是中了两枪,却靠着铠甲与手中的刀杀开血路。加上他位于战场边缘,突破了骆驼兵的包围之后竟然没有遇到其他敌人拦截。
刚冲出敌人的拦截,乌尔干的马匹跑了一阵突然前蹄一软跪倒在地。把乌尔干摔下马来。他站起身,就见马匹身上有两个深深的伤口,方才骆驼兵的猛戳被乌尔干私下购买的大宋钢质甲片挡下不少,可马匹就没这样的装备。眼瞅着爱马还在尝试挣扎着站起身,乌尔干却无能为力。他甚至没余力帮着爱马解决痛苦,自己只能转身就走。好在此时战场边缘有不少失去了主人的马匹,乌尔干靠近一匹蒙古马,用蒙古的训令对马匹喊了几声。马匹虽然很警觉,却没有想逃开。乌尔干上前抓住缰绳,摸了摸马匹的鼻子。马匹转开头避开这表示亲热的动作。
翻身上马,乌尔干骑着新的坐骑开始继续逃亡。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马匹也开始熟悉了新的骑者,配合的逐渐熟练起来。乌尔干回头看去,自己身后空空荡荡,之前跟着自己奋勇作战的部下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性命。此时还跟在乌尔干背后的就是继续追杀的骆驼兵。转回头,乌尔干继续催马追赶大队,再耽搁下去他自己就死定了。
西历七月三日,巴格达得到了最新消息,与奴隶王朝对峙的蒙古军后撤。虽然安格玛大帅表示这不是战败,但是后撤途中有五个旗的旗军遭受重创,白八旗的第七旗甚至连将军都战死了。不谈这些受到惨重损失的旗军,参与此战的二十二支旗军中的其他十七支旗军都有损失。不管他们表示自己给了敌人重大杀伤,可撤退的毕竟是蒙古军。怎么看都谈不上是胜利。
郝仁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得到这消息的同时,太后阔阔真请郝仁入宫。赶到太后的寝宫,刚行过礼就见太后阔阔真垂泪说道:“丞相,咱们竟然打了败仗。这该如何处置。”
“太后,臣以为不可处罚前线将士。”郝仁有些艰难的说道。以他在蒙古朝廷的这个处境,得到的消息并不灵通。靠着少量情报以及对铁穆尔的了解,郝仁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先说出来。
“处置前线将士?”阔阔真没想到郝仁居然提起这个来。她之前也没想过要对前线那帮人具体说什么,郝仁这么提起,阔阔真先是点头,随即脸上浮起怒气。蒙古太后用非常不快的语气责备道:“那些人打了败仗,丞相居然还要护着他们!”
“太后,旗军乃是大汗亲自下令挑选出来的精锐组成。臣以为他们会竭尽全力报答大汗的知遇之恩。那些人的家眷大多都巴格达,家属也都领到土地耕种。太后以为他们会不好好打仗么?”
“他们好好打仗,怎么会打成这样?!”阔阔真怒道。
“太后生气是因为他们不好好打仗,还是因为蒙古败给了蛮夷?”郝仁问。
阔阔真一愣,接着很冲动的想说话。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阔阔真胖乎乎的白净脸上有着犹豫。见到太后没有完全被愤怒控制,郝仁继续解释道:“太后,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吉思汗难道就没有打过败仗么?大汗宝训里面说的清楚,成吉思汗也打过败仗。忽必烈大汗也打过败仗。若是打了败仗就要处罚前线将士,定然会让将士离心离德。就我所知的消息,此战中各军都奋勇作战,有旗军将军都战死了。若是太后觉得他们奋勇作战,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打了败仗,那就请好好安抚他们,甚至要赏赐他们。他们打了败仗心里面也难受。这才是善待勇士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就在郝仁依旧努力劝说阔阔真的时候,已经有人把这场谈话已经说出的部分内容告诉给铁穆尔。这位正处于愤怒边缘的蒙古大汗听到郝仁居然说不要处罚那些败军,还要奖赏他们。气的铁穆尔一脚就踹飞了面前的桌案。
“郝仁这是要干什么!”怒气勃发的铁穆尔怒吼着,同时举起马扎重重砸在到底的桌案上。随着折断的声音,马扎摔的散了架。
这点发泄并不能让铁穆尔的怒气得到发泄,他的三角眼几乎瞪成了菱形。各种无法控制的念头在脑海里乱窜,突然激发出新的怒吼:“郝仁不敢来我这里说话,却跑去太后那边说嘴,他有把我放在眼里么!来人,把郝仁叫过来,让他方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卫队长不敢说话,低着头静静的站在原地。看卫队长不动弹,铁穆尔回身从架子上拿起马鞭上去就给了卫队长一鞭子,“狗东西,站着干什么,马上去把郝仁给我叫来!”
卫队长不得以,赶紧跑了出去。到了太后寝宫外面打听,得知郝仁已经走了。卫队长连忙带着人去追,在郝仁府邸附近追上了郝仁。过去传达了铁穆尔的旨意,卫队长从郝仁脸上看到了不满,还有点不屑。就听郝仁说道:“没想到大汗竟然派人监视太后,真是好儿子。”
听了这话,卫队长心里面大大不爽。挨鞭子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卫队长闷声说道:“还请丞相现在就去见大汗。”
郝仁冷冷的说道:“我累了,让我先回府喝口水,换件衣服。”
见郝仁如此,卫队长也来了脾气,“不行,丞相现在就要去。”
“哼,我自然会去。你不必担心。”郝仁说完,拨马就向府邸继续走。
卫队长立刻上前拦住了郝仁,“请丞相现在就去。”
郝仁的卫兵马上拦住了卫队长,卫队看这架势,也站在了卫队长身后。两拨人就这么僵持起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两边都高举着火把,没多久就有巡逻的部队注意到,凑了过来。眼见对峙的双方居然是丞相与大汗卫队,巡逻的部队也有些麻爪。两边可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就在此时,巡逻部队里面走出一人,他到了火光边,先是跪倒给两边行礼。又站起身走入火光圈里,同时大声喊道:“丞相,太后方才有传话让我们禀报给丞相。”
“呵!太后竟然会让你们传话。”郝仁冷笑道。
那人又上前几步,看他的穿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队长模样,两边都觉得这厮未免太可笑了。就他这身,还敢说太后拆迁他传话的弥天大谎,特别是那诚恳的声音。这厮是找死么?
就见那厮站直身体,大声说道:“太后有旨……”还装模作样的伸手入怀要掏文书的模样。然而寒光一闪,那厮从怀里掏出东西就向郝仁甩了出去。同时那厮大喊:“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
本来是大汗与丞相的冲突,突然出现的家伙说的还都是官话。大家虽然觉得奇怪,却都没往刺杀的方向去想。此时突生变故,众人都意料不到。加上突然那句‘太后要大汗杀了郝仁’,不管是大汗卫队还是郝仁的卫队都被这声大喊给惊到了。
甚至在那厮扔出东西之后,众人也没往刺杀上想。大汗铁穆尔与丞相郝仁之间的矛盾并不是秘密,各种说法也不是流传了一天两天。就在众人还在发呆之时,郝仁的贴身侍卫爆发出一句撕心裂肺的惊呼,“大王!大王中刀了!”
卫队长大惊,连忙扒拉开人冲过去。却见郝仁脖颈上插了一把短刀,也不知道刀多长,却见脖颈外只留下很短的一部分刀刃,其他部分全部刺入了郝仁的脖颈。虽然伤口处还没出血,郝仁因为想努力呼吸而张大的嘴角处已经有了血迹。
“抓刺客!”卫队长大喊道。他此时只觉得肝胆俱裂,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因为惊恐成了尖叫。
卫队们一拥而上,就见行刺那厮居然不躲不逃,而是继续高声连续喊道:“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
把那厮按倒压住,那厮依旧继续大喊。气的一名大汗亲卫大骂着“让你特么胡说八道”就向着那厮脖颈就猛踹几脚。随着一声低沉的响动,那厮的声音戛然而止。
郝仁的护卫此时也冲过来,他们把那厮拽起来。却见他口鼻出血,两眼翻白,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围着郝仁的侍卫撕心裂肺的喊道:“大王……大王……大王你醒醒!大王你醒醒!”
片刻后又有人喊道:“大王被杀了!”
听着这惊天的消息,看到眼前已经断了气的刺客,郝仁的侍卫瞪着大汗亲卫怒喝:“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方才大汗亲卫也只是情急之下手足无措的愤怒焦急的过度反应,却没想到居然会造成如此结果,大汗亲卫们被郝仁卫队疯狂的表情骇的连退几步。却听到郝仁的亲卫大声喝道:“你们要杀人灭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