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是个文官,而且先前还是推官,文章写起来自是严谨,后来当了御史,也是个动不动就跟人吵架互怼的行当,一封信虽然篇幅不大,但相信他一定能把事情始末说得清清楚楚。
可吴惟忠却看了很长时间,而且合上信纸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在李秘看来,吴惟忠一生以荡寇平海为己任,得到这样的消息,势必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抓着李秘问东问西,然而这一切都没有。
过得许久,这位老人才轻轻一叹,朝李秘道:“人这一生,能得知己好友一二,便也足矣了,难得礼卿待你如此,老夫都羡慕了...”
李秘闻言,更是云里雾里,这抗倭大佬绝口不提倭寇,怎地说起袁可立来了?
李秘正一脸迷惑,吴惟忠已经将信纸推了过来,李秘展开一看,也是哭笑不得。
前文倒也周正,写得不算太文,却也不是很白,透着一股子文官特有的酸腐腔调。
可到了最后,却是一句大白话:“老哥哥,李秘这小子身手太差,你费心教他两手绝技,聊以自保,感激。”
也难怪吴惟忠感慨万千,因为他追随戚继光多年,深得戚继光栽培,既是部下,也算是半个徒弟。
若论武功,在诸多武将之中,吴惟忠确实是罕有敌手,便是如今军中那些个杀伐四方的大将和悍卒,见到吴惟忠,也要低头俯首。
而大英雄戚继光是个军事家,他写兵书,造兵器,在军事上几乎是无所不能一般。
他针对倭寇,发明了狼筅等新型的奇怪兵刃,又针对倭刀,发明了戚家刀,便是到了后世,戚家刀仍旧是难以逾越的传奇!
在对付倭寇期间,他还给戚家军配备了虎蹲炮和各种火器,利用鸳鸯阵等等,在军事上是一个接一个的创举。
戚家军仅仅四千多人,大多是义乌等地的农民和矿工,可戚继光却将他们训练成军纪严明的铁血雄师,斩杀十几万敌军,被誉为十六到十七世纪最强的一支东亚军队!
而对于戚继光本人,许多人也非常好奇,这位民族英雄的武艺到底如何?
真相或许已经沉入历史的尘埃,但李秘有幸将尘埃拨开,重新见到了真相!
“戚将军对杨家枪尤为推崇,而将军的刀法也出神入化,军中皆称戚家刀,便是武林中人,对将军的刀法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礼卿即便在最为落魄之时,都拒绝我的帮助,可如今明知我得了将军传授,却让我教你,这份情谊又岂能不重?”
李秘听得此言,不由心头温暖,也没想到袁可立竟然会为了他而开这个口。
“我也没想到袁大哥会提这一茬,与将军说句实话,在下对武功实在不感兴趣,并非吃不得这苦,实在是天赋平庸,怕玷污了戚家军之名...”
李秘知道武功这种东西都是不传之秘,所以也委婉地推脱,吴惟忠却摇了摇头道。
“你这样不好,礼卿既然开了口,便是你不学,老夫也是要教的,这才是受人之托而忠人之事!”
吴惟忠说得恳切,李秘脸上虽然故作为难,但心头却是窃喜不已,跟着吴惟忠学习戚家军的功夫,可比跟着三六九这个神秘大和尚要强太多了!
李秘也不好直接开口,便将话题扯过来,朝吴惟忠问道:“这杨家枪可是宋时杨家将所用的枪法?”
吴惟忠笑了笑,端起酒来,朝李秘示意了一眼,李秘也舍命陪君子,喝了之后,吴惟忠才说道。
“你只说对了一半,杨家将固然有些名声,但宋时多用铁枪和直刀,杨家将用枪也不奇怪,杨家枪确实是源自宋朝,却不是杨家将,而是义军首领杨妙真。”
“这杨妙真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枪法出神入化,罕有敌手,堪称一枪在手,天下无敌,流传下来的杨家枪,便是这位杨妙真的枪法,只是市井以讹传讹,又有人说起杨家将故事,便生搬硬套,将杨家枪硬推给了杨家将头上罢了。”
李秘听得如此,也不由恍然大悟,继而又听吴惟忠解释道:“便是绿林豪杰,武林上的高手,对杨家枪也是垂涎三尺,只可惜他们轻易得不到这枪法。”
“戚英雄懂得杨家枪?”
“将军非但懂得,还将杨家枪凝练出十六招,列为军中宝典,传授给戚家军,除此之外,将军的戚家刀法,也都大公无私地传给了部下...”
李秘听得如此,也不由赞叹道:“难怪戚家军能够无敌于天下...”
吴惟忠脸上也很是自豪,朝李秘道:“戚家刀法也是经过凝练的简化招式,需知真正的杨家枪与戚家刀,由简入繁,再返璞归真,极其难练...可将军将刀法真髓凝练出来,相当于喂到了这些部下的嘴里了...”
说起这些,吴惟忠仿佛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一般,此时才顾及到李秘这边来,朝李秘问道。
“诚如你所知,将军把杨家枪和戚家刀都传给了我,只是你年纪稍大,已经过了习武的好时机,好在你身体不错,拳脚也过硬,算是有些基础,学起来该是不难。”
“只是人都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杨家枪想要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在沙场上施展与搏杀,才能熬得大成,你已入公门,估摸着也不会踏入沙场,这枪法我会尽数传给你,你也不必心急,即便练不成,也没甚么损失,强身健体也是好的,没准哪天还能用上...”
“至于戚家刀法,那可是老夫的拿手绝活,今日咱们老少且喝个痛快,明日路上,老夫再慢慢教你!”
吴惟忠如此说着,端起海碗又要喝,李秘却有些迷惑了。
“路上?”
吴惟忠将酒碗推到李秘嘴边,李秘咕噜喝了一口,他才笑着说道。
“明日我陪你往杭州去看看,老夫正好散散心,家里乌烟瘴气,我是呆不下去了...”
李秘也不由无语,原来是烦心于女儿的事情,要出去“避难”去了。
“将军,倭寇即将大举入侵,各地都有异动,而且其中一封军报便是从海宁卫和金山卫这边转发到苏州府的,将军对此可有甚么想法?”
吴惟忠已经有些醉意,红着脸膛,瞥了李秘一眼,而后低声道。
“这军机大事,本不该与你说,但你快成我的关门弟子了,与你说一说也是无妨。”
吴惟忠如此一说,却只是端着酒碗,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用眼神来瞟李秘。
李秘与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才陡然醒悟过来,赶忙端了酒碗半跪下来,朝吴惟忠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吴惟忠这才眉开眼笑,将李秘扶起来,哈哈笑道:“袁礼卿今次可是失算了,都说读书人聪明,我看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李秘更是迷惑了,心说这老儿,不对,这师父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说话开始七不搭八了?
“将军...师父,这怎么又给袁大哥扯上了?”
吴惟忠笑道:“往日里与他往来,袁礼卿自诩聪颖,没少给我下套,欺负我这个武夫,今日他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弄巧成拙了。”
“我吴老儿成了你的师父,他袁礼卿是你义兄,往后他见了我,还不得怪怪喊一声干师父?”
李秘见得吴惟忠大笑,也是哭笑不得,这位将军师父的心可真是大啊!
吴惟忠一边笑着,一边与李秘喝了一碗,这拜师也算是暂时结束。
古时讲究天地君亲师,师父传道受业解惑,那是人生中的贵人,对你一生命运都产生极大的影响,所以地位非常的高,拜师仪式也不可能这般草率,要举行典礼,要有人旁证,才像模像样。
当然了,吴惟忠是个豪爽之人,李秘不愿学他都要教,也就没太在意这些仪式了。
“既然你成了我的弟子,也就不是外人,为师就跟你说一说倭寇的情况。”
“咱们海宁卫与金山卫都是先锋前哨,一个月里没十次八次示警,那是不正常的,甚么倭寇异动迹象,在海宁卫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只是没想到你截获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所以苏州府那边才将二者联系起来看待,事情也就显得急促了...”
“这件事我稍候让人支会金山卫,严加探查,尽快觑清楚便是,只有杭州张氏,确实是不错的大族,可惜早年间不愿并入戚家军,也就少有往来了...”
“张氏不愿并入戚家军?可他们一直想要朝廷的诏安认可啊...”
李秘不由疑惑,吴惟忠却只是笑了笑,朝李秘道:“张家自是不愿加入戚家军的,因为当时他们比戚家军的势力还要大,张家的家主不愿受戚将军统制,而是希望像戚将军那般独当一面...”
“我明白了,他们不想并入戚家军,是因为他们想成为另一支戚家军!”李秘不由恍然。
“可以这么说吧,早几年,戚将军抑郁而终,张家就更是想将戚家军取而代之,可惜有老夫横在前头,朝廷又怎会允了他们?”
“他们的野心大,朝廷不放心,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吊着,到底让他们在民间赢得了不少口碑与名声,不过张家也确实有些本事,但凡能够杀倭寇的,都是英雄好汉,老夫也从未敌视过他们。”
“只是若情报属实,今次倭寇真要入侵,张家就不能乱来,老夫必须跟着你去,亲自证实这个情报的真假!”
吴惟忠如此一说,李秘也频频点头,只是吴惟忠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李秘感到非常的不安。
“毕竟这情报最先可是从张家那里传出来的啊...”
李秘也不由心头一紧,这情报来自于吕家娘子张氏未来得及传出去的三十六龙柩之中,诚如吴惟忠所言,这情报确实来自于张家,这情报是真是假,里头到底还有甚么内幕,也只能到张家去求证了!
李秘与吴惟忠一边喝酒一边畅谈,然而书房外头偷听了大半日的那道身影,却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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