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们并非只能理解类似“大家庭”这种延伸词汇,而无法理解传统意义上家庭的概念。
古拉丹在造的雪人一家便是例子。
约克看着古拉丹,心里的思绪越发遥远。
他隐约想起在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在寒冬出去玩雪。即便冻得直哆嗦,也不愿意回去——基本都是被老妈拎回去的。
可是,那个小男孩的脸,已经从记忆中模糊了。
那是自己的脸,却形同好像在哪看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约克失去肉体已经很久了。
如果这些回忆彻底消散,那么他甚至无法搞清当年的那个自己是否还存在——他真的依附在这套盔甲上,而不是变成了别的什么吗?
自己原本的亲人……他们的样子,更是模糊至极了。
即便是自己曾为之拼尽全力守护的爱人身影,也如同没入记忆废墟般渐行渐远。
这一切都是慢慢发生的。时间改变了一切,自然也包括这些记忆。
它们仍然宝贵,只是不再如影随形。回忆悄悄的溜走,难以察觉。就好像某天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但怎么努力都想不起细节一样。
长此以往,忘掉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个过程已经不经意到偶然发现才会感到恐怖的程度。
最久远而清晰的记忆,便是自己在那场平生最为艰难的战斗中与对方同归于尽后,灵魂即将消逝之际,一位艾亚少女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随后,伴随着霜魄的寒冷光芒,仅存的一丝微弱灵魂被固定了形态,束缚在了自己所穿的这套盔甲之上。
“我不会放弃你的。”艾瑟尔轻声说着这句话,表情异常的坚定。
可事实上,曾经那留下诸多传说的钢铁骑士的确已经消失了。如今的约克,更像是昔日自己的幻影。
他为了复仇在钢铁苍穹上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死斗,又悄然无息的和对手的尸体一同在此倒下。
也许在那时候便死掉,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艾瑟尔救了他。
那个此前便一直对他关心有加的艾亚女孩赶到战场时为时已晚,但终究还是能有所补救。
约克·艾利克斯坦。
这是钢铁骑士的全名。
“我把你变成这样……你恨我吗?”在一处山崖边,艾瑟尔曾经望着约克,神情复杂的问道。
“你明知道还问。”钢铁骑士稍有沉默,避开了话题。
“就是不清楚才问的呀?”艾瑟尔无比关切而温柔的偷偷观察着约克,就仿佛能因此看出他的表情一般:“我当时那么做,真的好吗?”
“你也对别人做过这种事吗?”没做出什么正面回应,钢铁骑士转而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的心情复杂不已,以至于难以说出真正的想法。
死亡,对他这样的人意味着可以放下一切去解脱了。
可艾瑟尔的做法使他以残破的形式保住了性命。尽管对此十分感激,可约克不得不因此继续面对着沉重的现实。
以这种没有肉体、只能依附于盔甲的方式活下去,其本身便是一种煎熬。
许多欲望无从发泄——食色性也。约克因此颇为郁闷。
当然,这只是诸多郁闷的事之一。
身上穿着盔甲,和身体成为盔甲完全是两码事——就好像原本保养盔甲是为了让它看起来光鲜亮丽、保持良好的防护状态。而现在,完全是在保养自己的身体。
习惯了之后,会觉得也没什么。
但是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会消失。
就好比断肢的人,会有幻肢痛一样。
约克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自己的身体还在。
因此,产生过许多不协调的幻觉。
“有哦。”面对约克的问题,艾瑟尔显得表情有些伤感:“但是……大部分都失败了呢。”
“失败的结果是什么?”虽然觉得这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继续追问起这位艾亚法师。
“也不会有什么太可怕的后果啦……就是人救不到了而已。”那艾亚凑了过来,坐在约克身边,表情似乎充满了坚定:“老实说,你是我第二个救回来的人呢!当时我真的没什么自信……哎?你问我第一个人是谁吗?嗯……时机到了的时候,会跟你说的啦。”
后来,约克的确遇到了那个人。
他同样被附着在了一套金属盔甲上。而且,那盔甲还是艾瑟尔给他找的。那家伙原本穿的是半身板甲,被艾瑟尔换成了全身板甲。
“你就只会把灵魂固定在全身板甲上吗?”约克越想越奇怪:“只能是盔甲而衣服不行,我还可以理解是盔甲比较结实,即使没有肉体撑着,造型也很好。但半身板甲就不可以?”
“其实……可以的。只是兼容性不会太好。”艾瑟尔困惑不已的想象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啊,你看到有套半身板甲在自己行动,却没有腿露在外面……很奇怪不是吗?”
“……”约克稍有沉默,觉得很有道理。
其实很多人都没法第一时间看出盔甲里根本没有人在。约克时常被以为只是穿了套厚实盔甲的埃博恩罢了。
这种自然性,便是人形使魔的优点。
“约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艾瑟尔探过头来望着约克,表情仍然带着些过意不去的感觉:“因为……感觉你一直很消沉嘛。”
“让你死一遍然后被用这种形式拉起来,你会乐意?”约克闷闷不乐的尽量压抑住火气,如此说道:“现在都不知道活个什么劲!”
“但是,总比彻底死了好吧?”艾瑟尔丝毫没有被约克突然爆发的脾气吓到,反倒是继续耐心而温柔的望着他,悬空在悬崖下的双腿上面横放着被小手握住的霜魄,微微荡来荡去:“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个死人啦,你只是……嗯……灵魂形态的死人罢了!”
“那不还是死人?”约克依然烦躁不已,甚至觉得艾瑟尔只是在逗他:“还有,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身上很冷?就好像在结冰一样!”
所谓的“身上”,在此时指的是盔甲中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