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自己自视甚高、激荡文字,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尔尔,满腹才学自有施展之地,指点江山、宰执天下,亦是唾手可得。
及至进京之后,才发现远非自己所想那般单纯,功勋贵戚、世家门阀,各方势力牢牢把持朝政。
一个似他这般无根无屏的穷小子,即便有天纵之资,想要出人头地亦是难如登天,更遑论想要有一番作为,简直痴人说梦。
科举考试之中自己进士及第,成为大唐年轻人当中的佼佼者,但是排在身后那些世家子弟纷纷进入三省六部九寺,一进去便是各个衙门着力培养的后备人才,而自己呢?
被丢进大理寺,成为一个从七品的主簿,从事毫不熟悉的刑名案件……
这等遭遇,一度使得他灰心丧气,甚至生出返乡再不入仕途之念。
后来灵机一动,想起曾与李愔有过一点交情,现如今李愔炙手可热威名赫赫,或许可以帮衬自己一下?
结果刚刚一过来,先是捡了一门亲事,继而李愔随意的几句话,便使得自己瞬间与大理寺的权力核心搭上线。
这就是“关系”的重要性……
辛茂将连连颔首,感激道:“多谢王爷,大恩不言谢。”
李愔哈哈一笑,又对王玄策说道:“商号固然是各方权力交错争斗的所在,置身其中可以左右逢源。”
“但若是有志者,不可多做逗留,稍后,本王便将你调去兵部,历练一番,以图大用。”
王玄策坦然道:“王爷怎么说就怎么办,卑职以您马首是瞻。”
他比辛茂将纯粹得多,本就是李愔一手简拔起来的,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上早已打上了李愔的烙印。
……
异日清早,朝会过后。
李二在两仪殿召集数位宰辅、重臣,商议书院事务。
这一次会议并没有放在两仪殿的正殿。
而是在一处偏殿召开,时唯盛夏,艳阳当空,不过殿外一方水池遍植莲花,莲叶如盖,微风自水池吹拂而过,掠起水面阵阵涟漪,莲叶摇曳,池中锦鲤游梭。
风吹入殿中,清宜凉爽。
殿内是效仿政事堂那般的摆设,一张紫檀打造的长条木桌,上面用细砂打磨的异常光滑,四周雕刻着祥云、瑞兽等等繁复的花纹,刷了一层油漆,光可鉴人。
李二居首,桌子两侧各自摆着两排紫檀木的椅子,品阶高的坐在前排,差一些的便只能坐在后排。
内侍将茶水、糕点摆上来,李二挥挥手,让大家畅所欲言。
这位自信到极点的君王从来都不屑于依靠那些威严的形式来展示自己的威望,反倒是更喜欢跟大臣们打成一片,这等会议之时的布置方式,便很是合乎他的胃口。
自己一个人坐着,其余人都站着,就能尽情展示上下尊卑,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帝王了?
纯粹扯淡。
真正的帝王威仪需要盖世的功勋、卓越的手段去经略。
当你的行为、成就足以称得上以为合格的君王,那么即便是你躺在床榻之上垂垂老矣,手底下的大臣们依旧心悦诚服、忠心耿耿,不敢升起一丝一毫忤逆的念头。
相反,依靠着某些方式堆砌起来的看似高低分明、尊卑明显的威仪,是极其脆弱的,那些个大臣只是碍于形式不得不肃然恭立,心中却从未将你当回事儿。
该把你干掉另立新君的时候,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李二才不会那么去做。
他就坐在首位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长桌左右两侧的文臣武将,轻松说道:“大家都说说吧,有什么人适合担任书院的官吏,都拿出来讨论一下,集思广益。”
按理来说,书院的成立并非朝政,有李二掌总,召集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的一应教育机构的大佬们商议一下就成了。
不过由于李二对于书院的重视,使其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中心,将大家都叫过来商议一番,提提意见出出主意,到最后若是谁没捞着这里头的好处,那也怨不得皇帝偏心……
所以才没有在太极殿上拿出来讨论,而是放在这两仪殿。
殿内挤进来三十余名官员,几乎就是大唐政治构架的最顶端,帝国的运转、政策的制定与实施,尽皆出自这些人手中。
坐在左侧靠前位置的李愔甚至不无恶意的想:若是这时候有人往这两仪殿扔两颗震天雷……
那可就乐子大了。
三十多个帝国精英济济一堂,然而皇帝发问,大家相互看看,都默契的保持缄默。
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李二环视一周,心中了然,指了指李愔,道:“书院的筹备从一开始就是由李愔主持,你最有发言权,说说你的想法吧。”
众人都看向李愔。
皇帝说得没错,这座书院从立意、筹备、一直到目前接近完工,完全是李愔一手策划,就连从皇家内帑拿出来修建书院的钱财,都是李愔帮助皇帝赚回来的。
现如今运回来的金银,更是书院能够长久运营下去的关键,谁也不能否认李愔在这座书院上的话语权。
所以即便很多人羡慕、嫉妒李愔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即将担任书院的“司业”,成为书院里除去皇帝之外最大的实权人物,却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话语。
李愔有些不爽,陛下您何必将我推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无论我提议哪个可以进入书院担任官吏,都会得到绝大部分人的反对,倒不是怕了谁,只是不愿意成天怼天怼地怼空气,没意思……
干咳一声,李愔看向李二,道:“既然父皇命微臣说说,那儿臣就斗胆说说?”
李二一挥手,很有气势:“随便说,说得对错,朕恕你无罪便是。”
他琢磨着李愔这是要推出一个很是冷僻的人选……
李愔颔首,道:“多谢父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