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够趁机将契苾可勒打压下去,将最大程度的扫清曳莽继任大汗的道路……
契苾可勒面色涨红,怒视梯真达官,不过并未与其争辩。
而是面向夷男可汗,诚挚道:“可汗明鉴,唐军之威震天下,其绝非末将杜撰夸大,若是掉以轻心,必导致末将之覆辙,届时悔之晚矣!”
夷男可汗略一沉吟。
他不欲处置契苾可勒,可契苾可勒丢失武川镇,致使数万大军覆灭。
这等严重之后果若不能严惩,往后再有别人发生类似之事,怎么办?
薛延陀虽无大唐严明之军纪国法,但“一碗水端平”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不然如何服众?
但契苾部乃是薛延陀战力强横的一个部族,契苾何力宁死也不愿归顺。
现在若是再重惩契苾可勒,难免导致整个契苾部的怨气。
正值唐军大举来犯、兵临城下之时,搞不好就会出现内乱……
坐在他左下首的一个相貌威猛的青年见到夷男可汗面露犹豫,便冷冷的扫了梯真达官一眼。
哼了一声,沉声道:“自古以来,怎可以胜败论英雄?”
“契苾将军素来善战,乃智勇双全之名将,放眼薛延陀族中,还有谁敢妄言战争之上比契苾将军更强?”
“既然契苾将军战败,那便说明唐军之勇猛惊世骇俗,吾等更要商议破敌之策,而非在此恶言指摘、包藏祸心!”
梯真达官脸一黑,心中愠怒,却不敢明着怼突利失。
曳莽是庶长子,非是夷男可汗正妻所出。
但是因为性情温厚礼贤下士,平素对待部属族人极其和蔼。
故而在薛延陀族中威望甚高,深受一些老臣之看重,意欲将其扶持为下一任可汗。
在突利失没成年的好多年,都一直作为薛延陀可汗的下一代存在。
毕竟草原之上环境恶劣,孩童夭折比比皆是,谁也不知道夷男可汗的几位嫡子能否活到成年。
而突利失则脾性狠辣果决,颇有枭雄之风。
乃是薛延陀族内激进人士所拥戴的对象,而且夷男可汗对这个长子亦是非常疼爱。
纵然他梯真达官是夷男可汗的心腹,可若是突利失寻个由头暗中将他给弄死,最终夷男可汗大抵也是不了了之,并不会将突利失如何……
故此,梯真达官对突利失深为忌惮。
他转向夷男可汗,沉声道:“大汗,治国之道,唯公平而已,有功则赏,有过责罚,千古以来,莫不如此。”
“现如今契苾将军失地丧军,大败亏输,若是不能予以惩罚,以儆效尤,以后如何去处置那些犯错的人?”
夷男可汗面色为难,这话也正好问到了他的心里。
处置契苾可勒,他有些不忍心,可若是不处置,又难以服众。
正自纠结犹豫,忽然见到账外有人大步进来,大声道:“启禀大汗,有汉人自称大唐单于都护府长史,有十万火急之军务,前来献于大汗……”
账内一片寂静,在座诸人尽皆露出惊讶之色。
大唐的单于都护府长史?
那岂不是奉大唐皇帝之命管理突厥余孽的官员?
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啊,以前听说还是个世家子!
结果现在居然不远万里跑到薛延陀来,说什么有军务进献……
这是打算背叛大唐,彻底投靠薛延陀么?
想到这里,大家尽皆振奋起来。
先前虽然有些不大相信契苾可勒对于唐军强大的描述,但多少都甚为忌惮。
现在有了敌人内部的官员前来投降,定然能够知己知彼,百胜不殆!
就连夷男可汗这一刻都有些恍惚。
难不成,薛延陀当真天命所归,注定要横扫大唐?
夷男可汗崇拜汉人。
他向往汉家土地的温暖富庶,崇拜汉家千年传承,崇慕汉家的锦衣华服诗书礼仪。
之所以向大唐要求和亲,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希望借此来提升薛延陀在漠北的统治。
另一方面,却也有着娶一位高贵典雅知书达礼的汉家女子为妻的执念。
所以薛延陀即便难改草原民族的本性烧杀掠夺,却从未将大唐视为生死仇敌,意欲倾覆之而后快。
夷男可汗最爱看的书是《三国志》,最崇敬的人是魏武帝。
此刻大唐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来投,令他莫名想起当年魏武帝面对袁绍大军来袭之时的困坐愁城。
及后许攸来投,魏武帝跣足出迎,从而收获许攸之忠心,得到奇袭乌巢大破袁绍之妙策……
身为薛延陀可汗,跣足出迎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此刻的心情却是与当年曹操一般无二。
当即率领账内诸人迎到帐门口,看着虽然因为长途逃亡而神情憔悴,却依旧气质高贵的萧嗣业,上前两步紧紧握住手。
感慨道:“萧长史万里来投,实乃吾之子远也!”
萧嗣业有些懵,更有些受宠若惊。
身为萧氏子弟,苦读诗书自然是必须的。
年幼之时跟随萧皇后沦落草原,亦在萧皇后的监督之下未曾有一日懈怠读书。
《三国志》当然读过,也自然知道“子远”是许攸的字。
黄河之畔,火烧乌巢么?
还别说,历史居然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没有时间去嘲笑区区一个草原蛮夷亦敢大言不惭的自诩魏武帝。
可是既然夷男可汗能够将他当做许攸,足见其重视程度。
一路而来唯恐不受重视的萧嗣业长长的吁了口气,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反手握住夷男可汗的手,萧嗣业一脸感动之色,眼圈儿都红了。
“区区小吏,焉敢当大汗亲自出迎?”
“大汗这般礼贤下士,颇有上古贤者之风,在下感激莫名,唯有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他是真的感动!
这些时日以来,所遭遇的人世险恶令他怀疑人生,眼前尽是绝路,毫无一丝希望。
如今抛却家国投奔蛮夷,反而得到一直渴望却从未拥有的重视。
令他颇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也仅仅只是维系了一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