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三个娃娃,去年一年的工钱却被一拖再拖,到现在都没发下来,家里娃娃得病也钱医治,娃他娘生完孩子落了大病,每天也只能吃糠咽菜,去年就没了!”
“三个娃娃,一个没奶吃活活饿死,一个得病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一天天瘦下去!”
景德镇,诉苦大会上,都帮的头目被捆住跪在台上,左右奉天军士兵注视着其的一举一动。
底下,是大批的底层窑户围坐周围,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密密麻麻的人头下,是一个个饱受欺凌的穷苦百姓,和他们身后的家庭。
在听到站起来老泪纵横诉说自己苦难一生的窑户坐下后,一众窑户无不动容,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啊!
都帮组织严密,和官府勾结和士绅连通,他们这些窑户敢有一个不字吗?
敢的话,别说别人不要你去做工了,就连你自己造窑自己烧瓷都没人来收购,甚至,你的妻儿老小吃喝都成问题。
在景德镇,帮会就是天!
所以,他们的感触才会如此之深。
然而压制的越狠,怨恨就越多,反弹的就会越厉害,奉天军顺利进入景德镇就是最好的例子。
没来景德镇之前,朱朝先一直觉得景德镇虽然为天下瓷都,但是到底是一个镇子,能有多少人?
然而来到之后,他却发现,一个小小的景德镇,人口竟然多达二十余万!
这人口规模堪比江南一个府城了!甚至,景德镇比他上面的浮梁县再上面的饶州府府治鄱阳都还繁华,整个景德镇围绕着瓷器展开,制瓷工人多达数万,这些人的家小老幼则组成了景德镇人口的大体。
“都帮治理本地工人虽然稳定,但却毫无创新,只知道互相争斗,大将军此来,只二千人却将这数十万人口的景德镇纳入囊中,实为壮举。”
区区两千人,却要控制这个人口多达数十万的“城市”,而且里面还有一小半都是有把子力气和组织度的青壮,说实在的,朱朝先有些担心能否控制住局面,所以他本人没有进入景德镇,而是在浮梁县城内驻扎,派了刘能和朱朝越前往景德镇。
听到戴震恭维自己,他没什么好说的,笑笑而已。
诚然,如果能将景德镇消化掉,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提升,景德镇工人多达数万,这些人常年烧窑有力气还有组织度,稍加训练就是颇具战斗力的军队。
而瓷器的利润更不用多说,乾隆老儿一年收的税里,瓷器贡献的绝对能占一个可观的数额。
四千万两的赋税中,景德镇一年的生产总值就高达六百万两!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封建王朝,农业税才是国家的大头,仅仅瓷器一种货物,就能占据这么高的份额。
如果朱朝先自己独占景德镇,就算生产出来的瓷器要销售出去难度会倍增,但是对奉天军来说,也是极具经济价值的。
“江西巡抚不会坐以待毙的,南昌城里少说也有几千绿营,到时候纠结过来攻打我,也是个麻烦事。”
随口一说之后,戴震脸上挂着笑容:“大将军真觉得麻烦?”
“呵,杲溪先生神算,这些绿营不麻烦,麻烦的是乾隆狗急跳墙,让地方士绅大户组织乡兵团练,到时候才真是麻烦。”
朱朝先最愁的其实是这个,他虽然从一开始起兵就对地主打击并不大,明光的地主只要交钱就能免死,和州的地主他也只杀了一家算是杀鸡儆猴,其他的只要离开也都不予追杀。
而现在戴震更是让他联合中小地主,只打击大地主,可这些并不能消解地主阶层对自己的恶意,现在没有遭到来自士绅地主阶层的强烈抵抗,那全都是因为乾隆老儿没有放开禁令,一旦他顶不住白莲教四处开花瘟疫式扩张的压力,下令地方可自行招募乡兵操办团练,到时候奉天军再想这么轻松的行军就是天方夜谭了。
到那会儿,随便一个小镇子都有几百号乡勇,但凡想休整一下获取点粮食,都得要面对这些人的抵抗,而最可怕的是往往一个地方的士绅很多都是关系紧密的,一旦开打,就是一环扣着一环,寸步难行。
“团练乡兵,唔,朝廷最重权力,不会下放这么狠吧?”
戴震到底是古人,纵然思维敏捷目光高远,但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不会想到大清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别说权力了,就算把华夏给卖了都丝毫不会心疼犹豫。
“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眼下局势一日一变,谁知呢?不过既然景德镇如此重要,我不妨可以在此地多做一些停留,之后再去攻取九江。”
...
诉苦大会开的很成功,景德镇诡异的繁荣能维持这么久,其他原因固然有之,当地的帮会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都帮,徽帮还有抚帮等一众杂帮组成了这片土地的决策层,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都帮是由都会人组成的,徽帮是有徽州人组成的,而抚帮则是抚州人,其余一众杂帮嘛,就是来自各地的人报团取暖。
这个时候,徽帮还没有全面插手景德镇的生意,抚帮则一直不强,所以都帮一家独大。
这些帮会建立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一个人讲话或许没人听你的,但是如果你背后有一个和你同乡,有共同利益的呢?
这种帮会很有后世工会的雏形,然而在大清这个封建社会下,他们却没有蜕变的机会了。
这么多年下来,帮会反而变成了欺压窑户的严密组织,层层盘剥以至于工匠辛辛苦苦劳作,却不能得到自己应得的报酬。
如若不是这些帮会如此压榨窑户,朱朝先的两千人,还真进不来景德镇,说不定都要被景德镇的窑户追着打,毕竟,那可是数万组织有序的窑户!
景德镇内,诉苦大会一个接着一个开了起来,整个景德镇内,一时间竟然鬼哭狼嚎起来,当地匠户们积攒了多年的怨气苦闷,被奉天军这么一挑,一下就爆发出来了。
“就是他!这老东西,家里存了那么多的银子,还一个劲的压弟兄们的工钱!把他拖出来!”
“快去逮着他!别让他跑了!这家伙,手里拿着咱们的工钱,跑去赌场全输光了,到头来骗我们按手印,反过头来说银子已经发了!”
“...”
诉苦大会开了几天之后,奉天军明显受到了景德镇底层窑户的拥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朱朝先进入景德镇。
景德镇大街上,到处都是自发组成搜查队追捕当地恶霸的底层匠户,奉天军人数太少,随着诉苦大会的数量越来越多,人手明显不够用,这些窑户们就自发组织起来,去抓捕他们认为的欺骗了自己,欺压了自己的人。
当然,最后还是要带人到朱朝越那里确认之后,才会开始进行诉苦大会。
“大哥,这样未免有些太过疯狂了吧?万一失控...”
面对朱朝越的担心,朱朝先抬手阻止。
“这种时候,可以控制但绝对不能制止,传令下去,每一支工人的搜查队都由军政学院和我的亲兵前去带领,这场诉苦大会,开的越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