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金川门。
守城的绿营兵扛着长枪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春末的江南,已经是有些闷热的了,更何况他们这种底层的兵丁,穷得叮当响,一身冬日的棉袄虽然这种时候穿已然是不太合时候,但老天爷的脾气谁也摸不准,倒春寒一来,要是穿的少了,保不准就会染上风寒。
在古代,一场风寒就可以说在鬼门关走一圈了,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运气。
所以,当来往出入城门的行人,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穷的叮当响,没什么油水可榨,又没什么可疑行径的人,他们都是扫上一眼就略过了。
穷鬼没油水可榨,官宦巨贾他们也没胆子拦,所以走南闯北的小商人最得这些兵丁的钟意。
“头儿!快看,来了条大鱼!”
正睡得迷迷糊糊得城门兵头被手下兵丁叫醒,模糊朝城里一看,就见到一队人马匆匆朝城门处赶来,看那身行头打扮,显然是小商小贾,而且还不是那种最底层的行商。
这下晚上下馆子的钱,有着落了!
搓着手,兵头正想着怎么费上一番口舌好让对方老老实实的拿钱过路,然而对方领头的一个三十多岁络腮胡汉子,一个照面就颇为识相地隐蔽递过来一个袋子塞到了兵头手上。
一掂量,嚯!好家伙,这分量怕不是有二两银子!
兵头惊喜之余,当即挥手让朝这边聚来的兵丁散去,乐呵呵地打量着对方。
“来江南做生意的?”
“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兵爷拿去买酒吃。”
兵头频频点头,脸上是难得出现的喜悦之色,后退半步把路让开,让这队人马通过了。
只是,待对方走过一半的时候,这兵头忽然眼神一凝,脑门上的肉挤到了一起。
“等等!你们这么匆忙,是做什么的?”
拿到银子短暂的兴奋过后,兵头猛然察觉到事情貌似有些不对劲,这队人行为有些诡异,不仅如此,给银子还给的这么爽快,稍微一思量,他就有点怀疑了。
队伍被这一声叫住,瞬间就停了下来,领头的络腮汉子转过身朝兵头走去。
“兵爷,怎么了?”
“我说,你们是出城做什么的?走的这么急,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兵头眉头微皱,手上沉甸甸的袋子不由自主的颠了起来。
听着那哗啦啦的碎银碰撞声,汉子脸上的笑意浓郁了起来,一边在怀里摸索着,一边解释道:“实不相瞒兵爷,咱这是赶紧回乡里走关系的,不妨告诉您一句,我有个弟弟,中了举人!”
“哦?举人,嘶,那敢情好啊!”
“那可不是,来,天热,兵爷带弟兄们喝两杯茶,解解渴!”
眼瞅着汉子又送来一小布袋,兵头眼里的贪婪这才收起。
“中举是好事!赶紧回乡走门路吧,本官在这里祝你弟弟京城高就!”
“那是那是!走了兵爷!”
那队人马走过后,兵头乐滋滋地坐到凳子上,仔细查看银子的数量,待发现数目不小时,差点笑出声来。
“这帮侉子,哈哈!真是好骗,举人?举人算个球!就那么点身家,纵然中了举人,想外放当官,也得在京城里熬个十年八载的,嘿嘿!”
晚些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兵头正准备收拾收拾带上几个亲兵去城里的酒楼乐呵乐呵,远处城门内,一队火光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什么情况?”
兵头表情有些呆滞,他在江宁看城门少说也有十多年了,这种情况,即便是他也没见过几次。
怕不是要出大事!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他脑海里没多久,就成真了。
“奉江宁将军之命,彻查两淮盐政之子遇害案!”
咯噔!
两淮盐政之子,死了?
大队的八旗兵涌入城门,搜查着登记出入城门人员的花名册,而另有八旗兵上前询问兵头今日出城的可疑人员。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队人马,但是不管对方是不是,兵头都知道,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说的。
所以,在矢口否认了有可疑人员出入金川门后,兵头赶紧朝手下的士兵投去严厉的目光,这些都是他多年的手下,只需要一个眼神兵丁们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头儿,那队人...”
“别叽歪!把那队人给我从脑子里抹掉!谁也不许提!不然别怪老子不讲义气!”
当夜,江宁将军下辖的八旗兵搜查了各个城门,第二天,江宁城内就贴满了公告。
“两淮盐政之子遇害,如有得知嫌犯消息者,往巡抚衙门通报,消息确切者赏银百两!”
...
“东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咱们走的这么急?连二少爷也带上了?”
泗州,明光镇。
到了老巢后,朱朝先才松了口气,别的暂且不论,至少他短时间内是安全的了。
而在这时,憋了一路的薛老终于是憋不住了,声音急促的问道。
“二少爷的举人难道不要了?可是那也不至于回泗州啊!难道...”
以薛老的精明老道,刚出江宁城的时候他就从朱朝先急切到不加掩饰的动作里,看出了些许倪端。
而到了泗州后,他也是琢磨出了点味道,如今发问,只不过是向朱朝先确认而已。
“薛老,对不住这一路瞒着你们了。”
朱朝先舔着嘴唇,一脸苦笑,他的这副表情一出,包括薛老和一众朱朝先队伍的将领都为之一震。
与朱朝先相处的这四年里,他们很少在朱朝先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所以,当朱朝先语气沉重的说话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哒!”
朱朝先没有做别的,他沉默着坐下,手朝脑后一伸,接着托着一顶带有辫子的瓜帽放到了众人面前。
“...”
死一般的沉寂出现在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顶帽子吸引。
薛老怔怔地抬起手,指着它说道:“东,东家!你这是?要反?!”
朱朝先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此时,他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弟弟举人被夺,手刃两淮盐政之子,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不先发制人起兵抢占地盘,联系各方势力,掀起整个汉地的起义大潮,最后等待朱朝先的只有死路一条!
“反...”
朱朝先喃喃着这个字,普普通通的一个字,在现在的语境下,却充满了让人血液沸腾的魔力。
“两淮盐政的儿子,被我杀了,诸位觉得,不反的话难道要等着满清大军杀到,你我授首吗?”
“四百年前,明太祖就是自此起兵,驱逐了蒙元,我朱朝先,今日亦自淮右起兵,驱除鞑虏恢复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