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一个小小的武官家庭,历经数代却依然坚挺至今,现在的劲头甚至比祖上时候还要更猛。
这不是老老实实做顺民,在地方上按时习武,遵纪守法,等待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次的民乱或是大战,响应朝廷征兆,拼死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就能延续至今的。
若不是中间几代祖宗没那么迂腐,一直偷摸着做点无伤大雅的走私生意,现在的朱家早已是沦为一介草民了,哪里有朱朝先和朱朝越两兄弟安心读书的环境?
再就是他朱朝先,如果循规蹈矩,走着朱父的路子继续贩盐,也顶多是个小康之家,甚至,朝局上的一个浪花打起来,朱家都能没影。
这一次新任两淮盐政走马上任,不就是拿他们盐商开刀吗?
可上面的大盐商不想出血,就会把风险转嫁到像朱家这样的中小盐商头上,如果没有朱朝先这几年折腾,这一次两淮政界不大的官员更迭,就将会对朱家造成灭顶之灾。
不过,合法的生意哪里能轮得到他?
或者说,就算是合法的生意,想在大清这样的国家里安安稳稳的做下去,也是要一手拿银子一手拿火枪开路的。
为了维持淮南煤矿的开采和运输,震慑周围淮河两岸的宵小,也是秉持着“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观念,朱朝先四年时间里,在淮河上拉起了一支三百多号人的队伍。
要轮起人数来,着实不多,毕竟淮河两岸上,吃不起饭的农人数不胜数,只要有胆子大的振臂一呼,就能聚拢起几百上千号人跟他一起上山,落草为寇。
只不过,这种的土匪水贼,大多数人都是打打顺风仗在后面撑场面的,真正有战斗力的,千人里至多不过一百,基本都只有几十号人而已。
只要这几十号老匪不死,就算寨子被扬了,部队被打散,都能跑路到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但朱朝先的着三百多号人不同,他们大多都是朱朝先在老家泗州招募的。
都是些个吃不上饭的十七八岁黄毛小子,别看一个个都干瘦干瘦,饿的瘦骨嶙峋前胸贴后背的,实际上,只要让他们好好地吃上几顿饭,安稳的睡上一觉。
这群小子,就能化身成为最凶狠,最不知死亡可怕的猛兽!
而除了这些易于培养的少年之外,朱朝先另外还从淮河上招揽了几十个行事果断,做事有章法只劫富人不杀穷鬼的老匪。
几年下来,这些个老匪也都宣誓听从朱朝先的指挥,并且把家小送到了泗州朱家大宅,以示忠诚。
光有人还不行,朱朝先很清楚,现在已经不是古代了,不是陈胜吴广斩木为兵的年代了。
西方,美国独立战争正在酝酿,十三州的代表们纷纷不满宗主国大不列颠强加在他们头上严苛繁重的税务。
飞梭已经出现了三十多年,欧洲地区的生产力大幅度提升,对世界其他地区产生质和量上的碾压,并逐渐形成剪刀差,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大量的资源。
《不列颠百科全书》即将出版,尽管同时期的《四库全书》也正在编纂,但从对人类贡献的角度来说,《四库全书》实在没法跟《不列颠百科全书》相提并论。
这一破坏摧毁了诸多古代文献才整理出来的书籍,仅仅是在编纂时就饱受非议。
前两年,珍妮纺纱机被发明,而在未来的不久,瓦特的蒸汽机问世,因为在这之前,欧洲地区蒸汽机的应用已经出现,只是技术还不太成熟,效率不高而已。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这样一个老旧帝国纷纷落幕,新兴的大英帝国冉冉升起即将称霸世界的时代,朱朝先在乾隆朝生活的这四年里,却仿佛与世隔绝一样,周身遍地仍旧是那套古老的,运行了一千多年,但仍旧奏效的系统。
就算是旁的土匪反贼,也知道这是个火器为王的年代,更不用说朱朝先了。
凭借着煤炭带来的巨大利润,朱朝先一边高价通过两淮盐商以及天地会的门路,从广州购置欧洲最新武器,一边在泗州老家及其周围搜刮人才,四年时间下来,他不仅给手下的三百多号人装备了远超安徽,江苏当地绿营的武器,
使用了简易版火帽的燧发枪!
这种火枪虽然在原本的基础上和欧洲各国使用的差距不大,因为它的原型就是1730年定式的褐贝丝燧发式火枪。
这是一款产自英国的燧发枪,别的优点不比同时期的其他火枪好上多少,但能成为纵横世界的大英帝国主力火枪的原因就是,它的安全性很有保证。
而且,因为是产自目前世界最发达的英国,所以从褐贝丝燧发枪身上,已经能看出一些制式火枪的影子了。
这是彼时的大清,以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难以企及的。
当然,朱朝先以这款燧发枪为原型,不只是因为它有着上述优点,还因为,这时候的广州,十个外国人里,有五个都是英国人。
他想弄到其他的更优秀的火枪,也很困难了。
而此时的江苏,安徽绿营在用什么武器?
火绳枪,从一百多年前的明朝遗留至今的技术,甚至有的火枪干脆就是一百多年前制造的,除了前面几十年用用以外,自从进入了咱大清的康乾盛世之后,深处中原腹地的安徽江苏等地,就鲜有大规模的动乱,所以,这些火枪被封存了几十年,现在拿出来,倒也勉强凑合能用。
不过能用和发挥出它原有的威力,那就是两码事了。
绿营是最拉胯的那一批,但上面巡抚的抚标,总督的都标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比绿营更强的。
很可惜,两边没什么差别,毕竟都不是满洲八旗,待遇也就那么回事。
可就算是两江总督,江宁将军下辖的满洲八旗,在入关一百多年后,也早已迅速腐化,失去了往日的雄风,战斗力直线下降。
若是掌握着这样的军事力量的两淮官员,知道下面一个小小泗州地界的盐商,手里竟然捏着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怕不是能当场吓尿。
“这事我绝不能捏鼻子认了,每年给他们交的银子可不少,这时候一个个都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客栈外的马厩里,朱朝先一掌拍在栓缰绳的柱子上,一阵浮灰落下。
“薛老,这两天你先在江宁照看着明镜,我亲自走一趟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