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听到这里,是非常失望的。
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也为自己的孩子做个榜样。
她为什么要跟着朱祁镇回京?
喜欢朱祁镇?
当初的确是鬼迷了心窍,但是稍微了解后,是个人,都不会喜欢朱祁镇。
莫罗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孩子,瓦剌贫瘠,到了杭爱山下的和林,更加贫瘠。
那里的冬天又冷又苦,回去之后,孩子很有可能就夭折。
她一个妇人,孩子夭折了,因为侍候过朱祁镇,就只能下嫁了。
但是她的丈夫,是个怯懦的人,作为大明的皇帝,他居然不敢回到他的京师去,就因为那个颇有作为的弟弟吗?
喜宁在帐内,也是焦急万分。
他更不想回去,那个陛下会不会杀兄,他不知道,但是凌迟处死他这个宦官,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但是也先显然对喜宁的谗言能力,已经变成了恐惧,所以坚决不留喜宁。
甚至瓦剌人,要把喜宁也一道送回去。
喜宁,也是瓦剌送给大明的礼物之一。
喜宁压根也逃不掉。
而袁彬站在在帐外,则是冷笑连连,这对君臣,可真是千古笑话,连自己呆了一辈子的京师,都不敢回去。
但是喜宁和朱祁镇都是身不由己,他们不回去,也得回去。
次日的清晨,瓦剌北归动了起来,大明正统合罕,三百人的护卫,也向着京师方向而去。
岳谦等人一觉醒来,面色巨变,瓦剌人根本没跟他们沟通!在反复确认之后,确信了稽王就在回京的车驾之上。
三百人的精兵护卫,还能假托山匪劫难吗?
“臣等汉使,求见稽王殿下!”岳谦一行四人和二十余名随行人员,快马加班,追上了稽王车队。
莫罗的声音从车驾之内传来:“稽王身体有恙,不便见臣子,待到回京之后,再行拜见便是。”
季铎直接将刀刃抽了出来,大声的说道:“你是何人!胆敢替稽王殿下做主!”
风甚是喧嚣,呜咽呜咽的吹过了草原,扬起了阵阵的风沙,吹卷着车驾,慢慢的吹向了天的远方。
“怯薛护卫!”莫罗振声说道,瓦剌人已经将车驾团团围住。
季铎和岳谦,深吸了口气,退了两步。
他们还是见不到稽王,而袁彬更是无法接近太上皇。
还有人要保朱祁镇活着,那就是瓦剌。
是夜,瓦剌护送朱祁镇的车驾,来到了怀安城下,也未曾入城,就在陈外扎营了。
岳谦和季铎面面相觑,季铎阴狠的说道:“要不下毒吧,将这些人彻底毒杀,或者趁乱闯到车驾附近,杀掉稽王。”
季铎也不当谜语人了,他有些急了。
朱祁镇回到了京师之后,肯定要先治他克扣衣物之罪。
天地良心,他还嫌那些衣物脏呢。
克扣,克扣个屁!
岳谦看着瓦剌的营地,叹息的说道:“除非派大兵进剿,否者,这是三百怯薛啊,这两位是缇骑,你说三百缇骑,咱们这十来号人,打得过吗?”
季铎嗤之以鼻的说道:“怂货!你不敢,我来,子时之时,我会放火箭,然后一起冲进去,三百人而已,有何不敢!”
“陛下的皇命你无法完成,想想几个脑袋够陛下摘的!”
岳谦看着瓦剌的阵营说道:“咱们去是以卵击石,凭白送命!”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是我们还能左右得了的吗?”
“禀报陛下,万请圣裁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季铎深吸了口气,闭目良久,重重的一拳,锤在了树上:“妈的!”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瓦剌人居然直接绕过汉使,要自己派少量精兵护送。
军报连夜送到了京师,在早晨五更时分,在四百声开门鼓声中,大明京师伸展着身子,从睡梦中醒来。
而朱祁钰也来到了奉天殿内,准备今日的早朝。
兴安将岳谦、季铎的密信递给了朱祁钰,俯首说道:“是十二骑送过来的。”
朱祁钰在等待着朝臣们上朝的时候,查看了密信,眉头挑动了几下,将书信还给了兴安,笑着说道:“瓦剌人里面也有聪明人。”
“陛下,此事如何是好?”兴安则完全没有陛下那么的乐观,这朱祁镇要是回了京,大明还能好的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如何是好?朕难道还怕他一个稽王不成?”
“你揣在袖子里的那两本敕谕也可以毁了去了,整日里带着,心惊胆战的。”
“陛下…”兴安面色变得阴刻起来,低声说道:“要不要让建平伯高远直接出兵进剿?”
“高远于国有功,你这是在逼他死。”朱祁钰否了兴安的这个提议。
朱祁镇此刻依旧是稽王,是大明的王爵,无故擅杀王侯,高远必须要死的,朱祁钰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宽宥他。
毕竟朱祁镇不是普通的亲王,人家做了十四年的皇帝。
弑君这件事,还是自己来办好了。
朱祁钰话锋一转,十分确定的说道:“迎稽王回京,朕要在太庙,将其斩首,告慰列祖列宗。”
他在京城搞了这么多的幺蛾子,又是削帝号、又是废太子,又是炸陵寝,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从来都是料敌从宽,在战棋推演中,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天子北狩】都被设定为了一个结局。
他当然考虑过朱祁镇逃出了他布局的天罗地网。
他在京师布局了这么久,就是怕自己在迤北的布置失效了。
他在京师摆了一个龙门大阵,等着他!
可朱祁镇在迤北逃过一劫,回到京师就能躲得过了吗?
朱祁钰是不惜名的,但是他却是爱惜人的,建平伯高远为国血战,不是用来坐这等脏事儿的。
这些军士损失一个,朱祁钰都要心疼许久。
朱祁钰更不怕担责任,他更不怕被骂。
即便是被骂,他就不是大明皇帝了吗?
朱棣在南京也天天被骂,但是耽误朱棣是皇帝这件事了吗?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说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上朝吧,这事儿,今天就议一议。”
兴安面色为难,还想再劝,但还是站直了身子,大声的喊道:“上朝!”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在于谦和陈循的带领下,行了个稽首礼。
朝廷的氛围总体是宽松的,朝臣们面色也没有多少紧张。
陛下最近炸了天寿山正统帝陵这件事,街头巷尾倒是传开了。
“朕躬安,诸平身。”朱祁钰平静的说道。
胡濙出列俯首说道:“陛下,稽王墓违制,臣请黄瓦换绿瓦,以正礼制。”
这就是于谦说的找补,朱祁钰是皇帝,炸个没人的空陵寝罢了。
陛下,总是没有错的。
胡濙把票给补上了,帝号都削了,补个降等的手续,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群臣们权当不知道陛下已经把陵寝炸掉了,眼观鼻、鼻观心,装糊涂的功夫,那是一流。
一个个都是师爷。
朱祁钰点头说道:“准。”
兴安大声的喊道:“今日朝议,瓦剌护送稽王回京,已至宣府怀安城下扎营,议。”
群臣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宝座上的陛下。
这怎么突然好好的,大明正在锐意进取,大明中兴之象,越来越明朗,这怎么会,突然之间稽王就回京了?
他回来干啥啊!
于谦立刻出列说道:“陛下,瓦剌狡黠,此乃破城诡计!臣以为,应当令建平伯高远出宣府,立刻将其剿杀!紫荆关之例,就在去岁,臣请明旨!”
于谦没有等,他完全不知道此事,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真假,但是甭管真假,这件事,只能是假的!
他以为陛下需要一个背锅的臣子,那他这个废立皇帝的权臣,不正合适吗?
正好京畿地区的农庄法,已经推行完了,于谦没有犹豫,拦下了这个责任。
甭管真假,即便是以后,天下罪之,也是他这个权臣所为。
陛下正好把他推出去,午门斩首。
一如当初汉景帝因为削藩,引得吴楚等七国,以诛晁错为名,联兵反叛,汉景帝斩晁错安天下。
不是清君侧吗?
皇帝自己清了君侧,你们继续闹事,就是起兵造反了。
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于谦归列,开玩笑,他甚至都不舍得建平伯高远死,又怎么让于谦去死呢?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有密信,此事非虚,礼部尚书胡濙,你准备迎稽王回京的礼制。”
“陛下!”
于谦面色惊变,一旦朱祁镇回京,大明立刻陷入前元同室操戈之窘境,朝堂之上,立刻就会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党祸,就在眼前。
于谦长揖在地,俯首帖耳,高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于少保勿虑,朕已有决断,归班吧。”朱祁钰依旧非常平静的说道:“诸位爱卿,准备准备,迎稽王回京!”
胡濙眼神闪烁了一下,俯首说道:“陛下,此事兹事体大,礼制繁琐,也未有先例!臣纵观青史,也未有迎回被俘天潢贵胄的礼制。”
“臣回去之后,得慢慢的翻翻书,查一查,到底该怎么迎回,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啊,陛下。”
“臣请陛下宽宥几日,臣尽心准备。”
胡濙什么人?
胡濙是四朝老人,是大明朝堂的常青树!
他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他以为陛下是为了在天下群臣面前,留下一个朕不打算弑兄的名声,那胡濙自然要给陛下分忧。
这宽宥几日,岂止是大有可为?
那做什么事的理由,海了去了。
稽王病重死在了迤北,也是个说辞!
朱祁钰却是挥了挥手说道:“一切从简就是,从德胜门入。”
“瓦剌人不得擅入,待到迎回稽王,石亨,你领四武团营,驻扎德胜门外,立刻将瓦剌怯薛精锐三百,尽数扑杀。”
石亨一愣,这还有战功可以拿吗?
他随即出列俯首说道:“臣领旨。”
胡濙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完全无法领会圣意,他更加不知道,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陛下甚至连宽宥几日都不给,就要直接迎回吗?
这时间太紧了,下毒都来不及啊!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陛下打算将朱祁镇,拉倒太庙里去,明正典刑。
朱祁钰打算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亲手把朱祁镇给宰了。
告慰天地、社稷、宗庙。
在这件事上,朱祁钰是不会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妥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