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要追溯方建元之事的来龙去脉,到底也说来话长。便只晓得这人原本出自云阙山中,上拜有通神长老作恩师,又凭借一身外化修为,堪堪跻身于真传弟子行列。此前曾远赴界南天海问道天元,可惜未有结果,但在云阙山门下,已然是一尊声名不小的天才人物了。
据秦玉珂等人所闻,方建元因在修行之上遭遇瓶颈,便自从大劫降世,异人现身之后,就毅然决然下了山去,意图在这乱世之中磨炼自身,以求打破原本的桎梏。
只是十余年前,此人突然音讯全无,连素来与之亲近的同门友人都不能得其消息,还以为他是得偿所愿,自寻了一处清静之地修炼去了。
便又在数月以前,方建元忽然现身南地,信誓旦旦说自己发现了一处藏匿有邪魔道修士的地界,并借由除魔卫道之名义,带走了三名云阙山的外化期弟子,自此不知所踪,再无音信。
连这蛇沼之地,也是秦玉珂等人打听得来。
如今一看,却更可能是方建元有意为之,要将这几人引入险地了。
虽如此,以那太元弟子为首的几人,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的姿态来。他们此行几多波折,又是主动进入的蛇沼险地,可见是早就有了猜测,对那方建元遭异人夺舍的事情也有所预料了。
如今面色凝重,却是担心对方会来一手金蝉脱壳,趁他们困在蛇沼之际,先一步脱身而去。
这也正是秦玉珂所担心的。
以她的眼力与心计,自然不会看不出这几日里来的异常,只是故意引诱也好,深入险境也罢,能够将那方建元捉到手中,再顺利救下其余的云阙山弟子,便才是当前真正紧要的事情。
除她以外,其余四人敢于深入蛇沼之地,也是深信自己人多势众,且个个出身名门,即便对方设有埋伏,他等也不会毫无反制之力的缘故。
“秦道友若也这样以为,在下也便要多言一句了。”这面貌俊秀的年轻男子自称作苏琰,旁人只听这一名姓,就知他与太元六族之一的秘河苏氏关系匪浅,更大有可能是直系弟子出身,是以与众人客气交谈时,亦总有一股世家大族的骄矜之气。
他暗暗打量一眼秦玉珂,心说此人道行在今日一行人中,固然算不上是数一数二,但要论起这人背后的师门,那可真是如雷贯耳了。
周氏一族的周擒鹤,锦南萧氏的萧麟,百多年前一死一废,便就是其师赵莼动的手,故这两族之人,对此脉修士说是深恶痛绝也不为过。
好在他苏氏一族,对此倒没有多少介怀,反是因为这两人的败落,叫萧、周两族颜面大失,族中长老提起此事来,也未必没有几分窃喜在心。
然而六族之争,终归只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而若是自据一族,将异姓之人不分敌我地视作别类,又如何能使宗门走向中兴之日?
如今的一场乱世,却不问修士出身如何,任你是鱼虾、潜蛟,还是不世而出的真龙,都可纵身跃入这片汪洋之内。
苏琰以为,这当是绝无仅有的真正良机。
于是道:“诸位,今日我等若空手而归,便实在是可惜了这段时日以来的辛劳。好在我族之中还有一部寻踪觅迹的神通,还可用以找寻那人的下落。如若方建元还在此地藏着,我等就能找出他来救下那三人,若不在,我等就此打道回府,也胜过继续在此白费苦工。”
又说那寻踪觅迹的神通不好施展,此前赶路而行,外头行走之人总是鱼龙混杂,不好辨清敌我,如今到了这蛇沼之地来,除了他们五人还在,方圆千里怕再没有半个人影,就只需秦玉珂等四人为他护持一番,好让他布下法坛,借用神通来找寻方建元的下落。
事已至此,秦玉珂等人自然没有二话,但若那方建元还留在蛇沼之内,他们便是用尽办法,也得将这人给揪了出来。
有这四人护法,苏琰顿时放心,当即取出几件样式独特的摆件,找了一处气机尚算清明的地界,就开始布起神通所用的法坛。
却不知这蛇沼当中的幽深阴暗之处,一道目光横掠而过,只看这几人的布置,便知晓他等意欲何为,又是向着谁人而去。
而从秦玉珂等人所在之地,西行至三百里外就是一处潜在沼内的地下深穴,其间幽幽绿眼若烛火般悬在阴影之中,已然是数不清其中数量,恐怕成千上万也是有的。便只要有人进得这处地穴,腥冷妖气就必然会扑面而来,叫人知晓这地早已被群蛇所占,乃是大妖栖息之地。
幽幽绿火中,一道挺拔身影垂袖而立,若秦玉珂等人能够到此,便可认出这男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云阙山真传,方建元。
“我虽答应了你,要将这几人全部困在沼中,但我也得提醒你一句,这些玄门道修俱都出身不凡,尤其是有两大仙门的弟子在,你若不能尽快动手,等这两派有厉害之人进来,我却不会出手保你。”
这道从地穴深处传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好似一双粗糙大手摩挲在土地之上,略有些叫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方建元却浑然不觉,淡笑着打了个稽首道:“老祖所为对我已是助益良多,岂能再奢求其他?最多不过十日,我就能将‘方建元’全部吃尽,届时再吃一人,化出仙门弟子的躯壳来,也就能把方建元之事给抹平过去。待到那时,余下三名云阙山弟子的性命,老祖若尽都要收去,也大可以全部推脱到前者身上。”
那地穴中的老祖沉默片刻,忽地讥笑两声道:“我要如何行事,也不需你一个妖邪来多嘴。”
因看他身为异人,行为举止却像模像样地学起道门修士,老祖心头更是浮上几分讥嘲,言道:“纵是化了那方建元的躯壳,你也做不成真正的玄门道修,眼下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瞧着实在恶心。”
而听闻这话之后,‘方建元’却不恼不怒,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笑道:“我等天生地长之物,出生以来便蒙昧无知,但只要吃下一人,霎时就像开了智般,许多从前不懂之事,学着学着也都明白了,而玄门道修灵慧天生,恰恰又与我等相反,乃是真正的补全之物,我既想吃他们,又怎能不懂他们呢?”
‘方建元’抿起双唇一笑,颇有那清俊儒雅之风,却叫那老祖长久地没了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