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矍铄的老人并没有离去，而是走到养生馆门前，扶着围绕养生馆的松木围栏，站得笔直看向参木市的火焰神魔。
像是在自说自话，老人轻声说道：“烈火将军由我家世代培养至今，已有数百年，近年来日渐萎靡，缺少足够的恶念供养它，就算我再怎么精心呵护，也只能看着他一天天老去。”
火焰神魔如今不是最强状态？
他的声音很低，或许是怕现实里的人听见，也或许是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
老人自嘲笑道：“我是过于杞人忧天了，烈火怎么也比我这个老头子命长一些。”
林间悄悄走上前去，仔细端详老人。
对方还没有入梦，林间无法知道他心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他的容貌能够看得出一些端倪，老人应该很讲体面，身上打理的一丝不苟，即使在深夜这种无人能够看见的时候，依旧穿得像是去参加宴会一样。
“唉~不知道烈火还能陪后辈多少年，时至今日，我也应该为我的后人考虑了，总有一天烈火不能像庇护我一样庇护我的后人，所以我得培养一些新的神魔，为我后辈护法。”
老人的语气不像是自言自语，他感觉到了林间的存在，这些话都是说给林间听的。
只听他又接着说道：“这个养生馆既是我想办法维持烈火寿命的精神寄托，也是我培养新神魔的场所，我与烈火一辈子抓了不知道多少，没想到会有一天要亲手培养出新的神魔。”
“烈火告诉我，他看到你了。”老人似乎发现了林间方向，转过头看过来。
林间轻轻飘走，再次躲开老人的视线。
看来不是老人能够见到梦里的情形，而是那头火焰神魔将视觉转换成信息传递给老人，这种思维传递有延迟，所以老人只能大概感知到林间所在。
躲过老人，林间看向火焰神魔，只见捉完虚妄后，他便到了疏雨山下抱腿蹲坐下，活像一个憨货。
“他说你很好吃，只要吃了你，他就能维持很久很久，久到我不用去考虑他会死。”老人又像是看见了他一样，重新找准了林间方位。
“但我怎么能够为了神魔而伤害你？”老人笑道：“烈火只是工具而已。”
似乎听到了老人的话，刚才嚼虚妄跟嚼豆子一般的巨大神魔委屈地扑闪着一双火焰大眼，将下巴枕在膝盖上面，可怜巴巴地看着老人，搭配他那蹲下去都跟小山一样巨大的身躯，视觉冲击非常强烈。
老人看向神魔呵呵笑起来：“客人面前才这么说，你还是我的梦将军。”
神魔顿时高兴得眼里火焰都烧成了弯月形状。
居然能把神魔驯养得如此乖巧？别说林间亲眼看到，在离开鹊仙村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
老人抬起双手放在自己眼前：“我这双手已经伤害过许多无辜的人了。”
他指了指养生馆内：“看见那两个小家伙吗？”
老人指着的方向，正是两个躲闪的年轻神魔。
“这两个人的恶念，都是我亲自引导的，我告诉了那个老人通过接触年轻人来维持身心年轻态的方法，然后将一个女孩介绍给他，女孩家里需要钱，不得已才委身于年纪可以做她爷爷的老人，哦~不是这一个女孩，是之前那个，她凑够了钱之后，无法忍受自己为了钱出卖灵魂的行为，轻生了。”
“然后我又假装不小心将消息透露出去，引导她的哥哥找来这里，并且让那份粗制滥造的虚假简历通过筛选，让他做了养生馆的服务员，给他机会为妹妹报仇，如果他合格，这座养生馆就由他继承，我的责任也由他承担下去，那头诞生在他恶念里的神魔，就是他的守护将军。”
老人停顿了一下，语气越发柔和：“这件事要是顺利完成了，我就带着烈火颐养天年，烈火守护我们这一脉这么久，也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其中内容可以扩展成一部电影都不会拖沓。
林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眼前的老人不是好人，亲手策划了这一切，造成两个悲剧，并且悲剧还在上演，直到两个神魔厮杀，只有一个活下来之后才能结束。
“听完了我这一脉的故事，你有什么想法？”老人又看向林间，这一次林间没有再躲开。
老人欣慰笑道：“终于肯回应我了吗？我也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多多照拂一下这个后辈，不要让他承受太多苦，我的传承到了我这一代，在这块地方就剩下我一人了，没有人陪着聊天，一堆话憋在肚子里，总想找个人说都找不到，不知不觉见到了其他传承，就说得有些多了。”
“你要是有什么话，就托梦给我，我醒来记得就帮你办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不要期望太高，我虽然有点小影响力，但终究只是一个小养生馆老板，帮不上什么大忙。”
这老人还挺好说话的，林间仔细思索了一下，将要老人帮忙的念头打消掉。
他外出只有寻找灵药一个目的，光是林修平在地图上标识的区域都没有办法完全探索完毕，老人或许能帮上忙，但更大可能是添加一些不能确定的因素，引发出不可预测的变化，这不是林间想要的结果，他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应付太多变数。
比如这头名为烈火将军的神魔，实力就远超现在的林间，如果烈火将军与他为敌，现在的林间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
既然老人在占了这么大优势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与林间谈话，已经可以证明他的态度。
态度虽然诚恳，却不一定能够打动旁人，林间纵使知晓他承受的重担，也不能理解他因为这件事伤害这么多人的行为。
这里的神魔消息已经传到了林修平手中，可以猜出老人应该已经知道梦境鹊仙村的存在，要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遇上林间就说了这么多话。
参木市的夜晚同样很安宁，比长海市还要干净，连虚妄都不存在，烈火将军每晚上需要大量的恶念为食，全市区的恶念都不够他吃的，在恶念萌芽状态就被吞掉，自然不可能诞生神魔。
老人只有一个人，工作量就压住了鹊仙村所有人一头，只靠着一道驱神符传承。
林间有些汗颜，与老人相比，鹊仙村一脉都像是咸鱼。
但是老人的手段过于粗暴，想必在参木市里，有不少人对老人恨之入骨，他以强硬手段拔除的神魔多到数不清，背地里那些诞生神魔的梦境主人，对老人的恨意肯定比天还高了。
那些人多半都是恶人，老人居然能够活到如今，也是一个奇迹，变相地说明了老人在现实里的势力，应该极为强大，估计整个参木市没人能跟他硬掰手腕。
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左右一两个人的命运轻而易举，老人依旧心生愧疚，说明他的善心没有泯灭，这也是林间愿意听他讲话的原因。
可惜现在老人没有入梦，林间就算想与老人对话都没有办法。
似乎感觉到了林间的无奈，老人静静吹了一会风，便与他道别，随后走进养生馆休息，即便是躺在床上，他依旧穿着整齐，一点都不像睡觉的样子。
养生馆其他房间的床铺都很柔软舒适，唯独老人睡的是硬木板床。
如果不是怕老人忌讳，林间都想用躺尸来形容老人睡觉的状态，直挺挺的像被人绑着一样。
林间等了一会，老人没有做梦，他的梦雾，已经与烈火将军融合。
回头走到屋外，烈火将军躺卧在疏雨山坳里，鼾声如雷，睡得相当的沉，睡相也不太好看，比老人还要像个人。
接受了驱神传承后，就已经失去了做梦的权利，神魔即梦，梦即神魔。
这座养生馆内，还有一个人正在迎接同样的命运，可惜林间也无能为力。
现在他的情况很尴尬，明知道老人的做法不对，却有没有办法帮他解围，明知道等待那个报仇的年轻人面前的是无底深渊，却没有办法将他拉住。
最后那位客人的神魔，是老人亲自寄生的魔种，他有能力拔除，却不能拔除。
因为这是留给那个年轻人的磨刀石。
驱神符传承也未免太过无奈了，林间在同情老人和年轻人同时，又有些庆幸，庆幸当初三世祖找到了分割梦境现实的方法，林氏鹊仙一脉才能传承至今。
林间悄悄离开，疏雨山的黑夜之中，年轻人梦雾形成的神魔收起对幻梦仙躯的贪婪，再次拔出刀，对准了客人的神魔，准备在对方松懈的时候，一击杀死那股恶念。
在杀死神魔同时，他在现实里也与客人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那个时候他已经通过了老人的考验，想必有能力自保了吧？
如果不是没了妹妹，他的人生或许艰苦也能支持下去，到了现在，他已经走上了老人安排的唯一出路，只有接受驱神传承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一个年轻人，莫名其妙在现实中接管老人手中势力，估计在大部分人眼里，这都是一桩值得羡慕的都市传说。
林间觉得如果年轻人有得选，肯定不想结局是如此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