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衡阳,常宁。
江西的寻矿老匠人曹金,旅游达人徐霞客,东印度公司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三人领导的勘探队已经工作数年。
百姓经常捡到狗头金的地方,方圆两三个县都探遍了。金矿脉倒是找到几个,但全是低品质的,估计挖出的金子,勉强能够收回开采成本。
唯一的工作成果,就是徐霞客又写了几篇游记,记录那几个县的山水地形和风土人情。
直到去年,勘探队在衡阳府常宁县,终于发现了高品质金矿。
历史上,这个金矿将在清代发现,刚开始民间偷偷开采,清末的时候收归国有。到新中国80年代,对老矿山进行二次勘探,结果发现了当时全国最大的金矿!
作为奖励,曹金和徐霞客都被赐田,分别在工部探矿所担任所正(正七品)和所副(正八品)。
阿贝尔·塔斯曼也获得南京户籍,赵瀚还跟巴达维亚总督交涉,令其将阿贝尔的妻儿送过来。结果,东印度公司来信说,阿贝尔的妻子已经改嫁了……同意下次交易战马时,把阿贝尔的儿子一起送来。
这货悲伤之余,在常宁县娶了一个村姑。
村姑家里还看不起他,觉得红毛绿眼长得太丑,而且没有官身也没有田产。
阿贝尔只得给赵瀚写信,请求赐予官身,算是预支下一次的奖赏。赵瀚哭笑不得,感觉这人还有点用,便给了个从九品的末流小官。
“当当当!”
探矿队的工人,正用铁锹挖着土石。
这次是徐霞客发现了相关植物,曹金和阿贝尔确定开挖地点。
一块碎石被刨出来,老匠人曹金拾起观察,又往手里的刀子挨去,欣喜道:“是磁石,下面要么有铜,要么就有金子!”
《管子·地数篇》:“上有磁石者,下有铜金。”
这是中国两千年来使用的探矿方法,对垂直矿体有用。外层的某种矿石,呼为“矿苗”或“矿引”,对里层的矿产有指示性作用。
另外,还可通过植物来辨认,某些植物吸收了矿物质会改变颜色或形状。
自负经验丰富的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虽然带来了一套欧洲探矿方法,但他在中国学到的本事更多。
探矿工继续往下面挖,接下来就是碰运气。
运气好,富矿,皆大欢喜;运气差,贫矿,白干一场。
工人们做着体力劳动,三个领头的,则坐在旁边休息观察。
阿贝尔熟练掏出中式烟杆,把烟丝塞进烟锅里,用汉语说:“老曹,借个火。”
曹金已经抽上了,把还未熄灭的火折子递过去。
徐霞客也在吞云吐雾,他去年就该去世的,在云南旅游患上足疾,被土司派人一路抬回江苏。
曹金问道:“老安,你儿子多大了?”
阿贝尔·塔斯曼的中文名是安思文,他回答说:“九岁,寄住在老徐家里,还在学着说中国话。”
曹金得意炫耀道:“我大孙子今年十五,昨天家里来信,乡试考了三百多名。”
江西是最早开办小学、中学的,学生数量最多,学生质量最高,考试难度也最大,能考三百多名已经很厉害了。
毕竟是龙兴之地,而且考生众多,因此江西今年的前一百名,都可以作为官费生去南京读书。
明年就不行了,南昌大学即将落成,今后江西的官费生只能在南昌读书。
曹金又问徐霞客:“徐相公家里也有子弟考试吧?”
徐霞客用枯枝拨了拨烟丝,回答说:“长孙,还有两个侄孙,今年都在考乡试,还不晓得考了多少。”
曹金笑道:“正好赏银还没花,全拿去给孙子做学费。我听人说啊,那个金陵大学,就是前朝的国子监,只要进去读书就是相公。”
湖北占领得比较晚,如今只有小学,明年才会设立中学——第一批小学生毕业。
江苏、安徽两省的长江以北地区,跟湖北那边的情况差不多。这次参加全省统考的,都是长江以南的学子,而且全都属于跳级生。包括金陵府、福建省也是如此,因为正常读书,还不够读到中学毕业。
至于四川、河南、山东,甚至才开始兴办小学。
因此这次各省统考,真正全省参加的,也就江西、湖南和广东。
自费生每年三十两银子学费,大部分底层家庭都出不起。富裕家庭,许多出得起,但不是谁都舍得。
金陵大学的第一届学生,估计也就七八百人吧。
金陵大学跟大明国子监一样,采用学分制,有期中和期末考试,但取消了月考(国子监有月考)。必须修满学分才能毕业,而且顶多滞校三年,滞留期间还修不满学分,那就只能拿肄业证书了。
宽进严出,毕业很难。
天下士子对这套很熟悉,除了科目不同,其他全是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虽然没有年级,却使用升班制度,修满多少学分,就升入更高级的班,全部学分完成即可毕业等分配。
大明国子监的制度还是很先进的,可惜在明中期就搞废了。
朱元璋对国子监寄予厚望,请名师大儒教学,培养出了许多官员。
可渐渐的,科举制度把国子监给踢开。
饱学之士都不愿在国子监做老师,因为只有管理岗位属于官员。老师们都想当官,哪里愿意在国子监任教?
到了明中期,国子监的老师们,清一色全特么是举人出身,属于自己都考不上进士那种。
老师不但教学质量堪忧,而且还无心教学,要么认真读书备考进士,要么参加文会结交同道。
再加上可以捐钱捐粮做监生,学校的生源质量也垃圾,导致明末有好几万监生,却根本不去国子监读书。
徐霞客靠在树干上抽烟,说道:“这金陵大学,确实如大明国子监。陛下所行之事,也跟明太祖如出一辙。唉,且看着吧,只要恢复科举,不出几十年时间,金陵大学就要跟国子监一样废掉了。”
曹金笑道:“不一样的,陛下不立贱户。我这祖祖辈辈全是匠户,在大明哪里能读书考试?大夥都说陛下是菩萨下凡,专门来救苦救难的。咱们做工匠的总算翻身了,这日子过得有盼头。几个儿子不指望,孙子辈说不定能当官呢。”
徐霞客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被分走六成,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好吧,也不能这样说,至少江苏的水利设施日趋完善,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干旱了。以前连年大旱,地主家有再多田产,也会将远离水源的土地荒置。而且现在粮价也稳,就算因为打仗粮价大涨,也比崇祯年间低了无数倍。
可惜农民不听话啊。
大地主家里,每人可保留二十亩地,自己怎么种得过来?老爷夫人,少爷千金,也不是种田的料。
那就只能佃租出去,租子还不能定高了,田租高些就没人愿意种,因为农民们自己也有地。
南方地主们,由于时局安定下来,渐渐忘记了灾荒和战乱,也忘了匪寇对他们有多狠。他们只记得以前田连阡陌、家仆无数,佃户把他们神佛供着,见面了都得跪着说话。
而今田产所剩无几,家奴也变成雇工,佃户泥腿子们还神气起来了。
地主们那个恨啊!
他们记不得赵瀚的好,只记住赵瀚的坏。一边让子弟读书做官,一边私底下腹诽不已,甚至有人造谣编赵瀚的黑料。
地主阶层想要反扑,又缺乏实力,还无法团结。他们的怨恨,集中体现在落魄士子身上——这里所谓的落魄士子,不是贫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从小吏做起的读书人。他们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怼结合,开始写诗词文章、小说戏曲,追忆大明朝廷的万般好处。
就连崇祯皇帝,都变成了圣君,全是奸臣在败坏国家!
大明党争,延续到界。东林党和所谓阉党,写文章互相谩骂对方,而且不直接开骂,都是隐藏在戏曲和小说当中。
比如一本小说,大反派以某某为原型。
赵瀚也感觉到一些舆论苗头,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粮食稍微充足之后,重点向北方迁徙大族,非得把士绅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经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费家也要拆,拆几支去山东、河南。
两家皇亲都拆了,其余大族还敢嚼舌头?
天色将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见官差押来一批罪犯。
徐霞客颇为惊讶,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罚役做矿工?”
官差指着那十多人说:“都是大汉奸。这个叫洪承畴,这个叫左良玉,这个叫孙定辽,这个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脸!”
徐霞客好奇看过去,洪承畴抬手捂脸,左良玉却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时手心全是血。他没有得瘟疫,却是真的病了,估计半个月就得死在矿坑里。
官差指着洪承畴的辫子,笑着说:“几位且看,金钱鼠尾。陛下不准他们把辫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围观咧,这猪尾巴多丑啊,也不晓得鞑子咋想的。”
洪承畴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辫子,因为他的双手被枷了。
曹金迈步走过去,揪住辫子扯了扯,笑道:“还真跟猪尾巴差不多。”
洪承畴的脑袋被扯得向后扬,心中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满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军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来江西。
可现在,他终于想自杀了,寻个机会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