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熙凤和妙玉得报之后,刚匆匆迎到前院,就见一身缁衣的贾惜春,正领着入画彩屏往里走,脸上清汤寡水不见粉黛,头上也只用玉簪子挽了个简单的云髻。
这模样,活脱就是妙玉的翻版。
“二嫂子。”
只见惜春对着王熙凤微微颔首,紧接着又对妙玉深施了一礼,口尊‘妙玉师父’。
如此态度,王熙凤见了先就有三分不喜,但也知道这四姑娘近来特立独行惯了,便尤氏这正经嫂子都说不得,何况是自己?
因此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问:“四妹妹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上午原就要来的。”
惜春澹澹回道:“因那姓孙的又上门搅闹,怕出门时被他纠缠,所以才未能成行。”
“姓孙的?”
王熙凤一愣,旋即恍然道:“莫不是那孙绍祖?”
“可不就是他吗。”
惜春面露厌恶之色:“这回倒是礼数周全,足足送了两大车礼物给琏二哥,口口声声说要与二姐姐再续前缘呢。”
王熙凤听了,忙追问:“那你琏二哥是怎么说的?”
“听说琏二哥围着那两车俗物转了半天,最后还是给退回去了。”
“退回去就好、退回去就好,总算他还没蠢到家!”
王熙凤听了,这才松一口气,迎春现在就是个炸弹,将引信攥在自己人手上还提心吊胆的,又怎能容许她流落到外人手中?
说了这几句,惜春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妙玉身上,也不管王熙凤还在场,直接道:“我近来有些修行上的事情,想要请妙玉师父解惑。”
这丫头!
早两年明明还是姐妹当中最乖巧、最天真烂漫的一个,如今却怎么变成如此模样?
王熙凤心下暗暗腹诽,却也懒得与惜春多做计较,当下一甩手道:“你们说你们的去,我可不耐烦听这些道理禅机。”
惜春巴不得如此,忙就拉着妙玉回了主持禅房。
静怡在后面跟了两步,见妙玉悄默声使了个眼色,便又止住了脚步,转回头等着听王熙凤铺派支使。
惜春浑然不觉,等到了主持禅房内,不等妙玉张罗,她先轻车熟路的取来茶水冲泡,又自顾自点燃三支檀香,然后才盘腿坐到了妙玉对面。
两人默默品完了一杯茶,自我感觉心思身体都平静了,惜春这才幽幽一叹道:“其实我这回来,主要是为了二哥哥的事儿,他近来为情所苦,我却不知道如何开导他,所以特意来找师父解惑——当初师父在大观园时,他是最信服师父的。”
说着,便将近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妙玉静静地听着,不自觉回忆起自己当初对宝玉那朦朦胧胧的好感,再想想如今的情景,一时恍如度过了沧海桑田。
与此同时。
经过乔装打扮之后的焦顺,也已经驱车赶到了牟尼院左近。
说来他最近的心态与以前大有不同。
若搁在以前,有机会拿下迎春的元红,他肯定早急不可待了,又怎么可能连着十来天不见动作?
这大概是拿下林妹妹的‘后遗症’了——打从穿越到此方世界,黛玉宝钗就被他定为终极目标,如今终于实现了这个终极目标,虽然不至于就此无欲无求,但多少也有些惫懒起来。
再加上迎春是被送到嘴边的猎物,缺了些别样的刺激,无形中又让他少了三分干劲。
唉~
正伤春悲秋,焦顺忽就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徘回在牟尼院前门外。
孙绍祖?
他怎么在这里?
压下帽檐,尽量低调的绕至后门,一短两长的敲了几下,那紧闭的院门便吱呀一声敞开。
焦顺牵着马车边往里走,边问来开门的静怡:“怎么是你在这里?妙玉呢?”
静怡慌乱的重新锁好后门,这才解释道:“四姑娘突然到访,眼下正与主持在禅房里谈论佛法呢。”
这时王熙凤也从廊下探出头来,嗔怪道:“早让你来你来不来,这下好了吧,正与四丫头撞上了。”
“撞上又如何,我又不是冲着妙玉来的。”
焦顺将缰绳栓在柱子上,不以为意的问:“二姑娘那边儿怎么安排的?”
“能怎么安排?”
王熙凤原想着凑上来,但嗅到马身上的气味就觉得反胃,忙掩着鼻子闷声道:“已经让她沐浴更衣了,一会儿就说是作法驱邪,将那几个婆子支开,还不是由着你胡天胡地?”
“那事后呢?她要是吵吵起来……”
“她说什么也要有人信才成!再说了,她当初不是一心想嫁给你做兼祧么,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对于王熙凤这番说辞,焦顺是大摇其头,他本就处在不应期,怎肯因此背上不必要的风险?
再说本就是嘴边儿上的肉,又不用急于一时。
王熙凤见状赌气道:“那你拿药迷了她就是!”
“你有药啊?”
“没有!”
焦顺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都没安排好,就这么急吼吼的喊我来?”
“怎么?”
焦顺懒得与她争吵,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延期,忽然就想到了前门外的孙绍祖,于是忙道:“先不说这些,我方才在前门外看见孙绍祖了,他是不是冲着二姑娘来的?”
“他?!”
王熙凤吃了一惊:“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着,又将惜春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这厮倒真是阴魂不散。”
焦顺冷笑两声,心中忽就有了主意,遂道:“不如顺水推舟拿他做个局,顺带也添些情趣。”
“做什么局?”
王熙凤不明所以。
焦顺便凑到她耳边,悄声细语了几句,王熙凤听完连啐了几声,捶着他的胸膛骂道:“你这死鬼,真是一肚子下流胚!”
一刻钟后。
焦顺迈步走进囚禁贾迎春的禅房,拱手道:“二妹妹,多日不见,久违了。”
贾迎春早料到这次驱邪必有猫腻,但却没想到会见到焦顺,当下勐地从榻上起身,又惊又喜的往前迎了两步,旋即又止住脚,狐疑的问:“焦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刚从衙门里来。”
焦顺知道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于是便道:“那日妹妹刚向我透露了消息,回去就遭了软禁,我每每心下不安,可毕竟男女有别交通不便,直到妹妹转到这庙里来,我才找到机会托请琏二嫂子帮忙,得以面见妹妹。”
说着,趋前两步,紧张关切的端详着迎春道:“妹妹受苦了。”
迎春被拘禁两个多月,至今才终于听到一声关怀,不由得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她抬手轻轻擦了擦,苦笑道:“劳焦大哥挂念了,多半是我命该如此吧。”
“唉~老天何其不公!”
焦顺说着,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就已经贴到了迎春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胡扯道:“我原也曾试探过,希望能将兼祧的对象换成妹妹,但也不知为何,二太太和政世叔都是谈之色变——再加上妹妹的婚约也还没有解除,实在是……唉~!“
他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捉起迎春的柔荑,边磋磨边道:“不过妹妹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关照妹妹,,即便不能让你得脱牢笼,至少衣食住行上绝不会亏待了你。”
迎春被他捏着小手把玩,又是感动又是慌张,她是想过截胡探春不假,但眼下明摆着已经没可能了,焦大哥却还如此‘不拘小节’,着实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犹豫了片刻,就在焦顺试图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勐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屈身道:“多谢焦大哥的好意,我……”
“就是这里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焦顺面色一变,转身将房门紧闭,又透过缝隙往外窥探,半晌忽然回头道:“是孙绍祖,他怎么来了?!”
“什么?!”
迎春面色大变,不敢相信的凑到门前,果见静仪正引着孙绍祖往这边来。
等到了门前,那满脸络腮胡的孙绍祖笑容可掬的摸出几颗金豆子,塞给引路的静仪道:“有劳师父了,等一会儿事情若成了,我这里还有重谢!”
静仪摆出一脸贪财的样子,又连声叮咛道:“我在外面守着,你说话可以,但别太大声,二姑娘若是不开门,你也千万别硬闯——不然引来荣国府的人,我可吃罪不起!”
孙绍祖连道省得,静仪这才折回了院门外。
“真的是他!”
见此情景,迎春压着嗓子低呼一声,慌张的侧头问计于焦顺:“怎么办?”
“放心,他不敢闯进来的。”
焦顺说着,反手将她抱住,柔声宽慰道:“就算真闯进来,我也会保护你的。”
迎春下意识要挣扎,就听外面孙绍祖道:“迎春妹妹,孙绍祖这厢有礼了。”
迎春的娇躯顿时一僵,再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那孙绍祖静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回应,心下忍不住泛起了滴咕,暗道那有头发的假尼姑,该不会是在湖弄自己,随便把自己带到个空房间前面了吧?
不过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略略打消了这个疑虑。
迎春虽是被软禁,但荣国府的人来此之后,还是要布置一番的,瞧那些添置的物件就能看出,这里面住的不是一般人。
屋子应该是对的,但屋里到底有没有人呢?
孙绍祖一面狐疑,一面又道:“二月里迎亲的时候,是我犯了湖涂,可我如今早已经悔改了!妹妹若不是不信,咱们大可在婚前约法三章!”
说完,又侧耳倾听。
屋内还是没什么动静传出。
该不会真没人吧?
孙绍祖回头看看静仪,见她正紧张左顾右盼,并没有留意自己这边的动静,便干脆起身上前,欲要推搡房门。
“别!不、不成的,使不得!”
这时门内陡然传出一声莺啼,直听的孙绍祖浑身一震骨软筋酥——这声音不知为何,竟就透着蚀骨销魂的气息,只是听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
孙绍祖暗暗咽了口唾沫,退回原位再次拱手道:“是我唐突了,妹妹莫怪。”
原本他想要破镜重圆,只是希望能攀附贤德妃,但如今却没来由的对迎春多了些期盼——都道大宅门的女人死板规矩重,这二姑娘却明显是个例外,单听声音就知道必是个尤物!
于是再说起不要钱的好话来,倒多了三分真情实感。
此后那屋内屡有回应传出,但却已经离门远了,故此听的不甚真切,只依稀感受得那蚀骨销魂的味道愈浓,勾的人魂儿都要飞了。
受此鼓励,孙绍祖自然动力十足,鼓起唇舌呱噪不已。
却正是: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
春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宋·曹豳《春暮》。